一旁的砚礼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那匹马上瞟。
方才玄熠翻身上马时,渊阙递出的手臂稳得很,那姿态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更像……更像一对相识多年的亲近之人。
此刻两人同乘一骑,渊阙微微侧着身,玄熠的膝盖若有似无地挨着他的后背,连风中飘来的气息都缠在了一起。
砚礼心里头莫名泛起一阵异样,总觉得这气氛太过微妙。寻常叔侄相见,哪有这般不言自明的默契?连一句简单的“去哪”,都像是藏着旁人插不进的私语。
砚礼猛地收回偷瞄的目光,脖颈弯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襟里,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可那攥得发白的指节,却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平静——一股尖锐的嫉妒,正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缠得他心口发紧。
凭什么?
风从林间吹过,带着远处隐约的笑语声,那声音落在砚礼耳里,却像针一样扎着他。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出来的不甘与怨怼。
头垂得更低了,像是要低进尘埃里,可那嫉妒的火焰,却在心底烧得愈发旺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而渊阙和玄熠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们往北去了,渊阙说是有只兔子往那边跑了。
马腹下的草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渊阙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缰绳上——玄熠的指节分明,骨相冷硬,握在温润的檀木缰绳上,倒像是嵌进了一块玉石里。
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袍角,忽然开口:“皇叔觉得他怎么样?”
玄熠正侧耳听着林间的雀鸣,闻言微怔,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半分:“谁?”
“方才遇见的那位,国公府的裕砚礼。”渊阙望着前方被马蹄踏碎的晨露,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试探,“瞧着倒是个伶俐人。”
话音刚落,玄熠指尖的力道猛地收紧,檀木缰绳被攥出几道浅浅的指痕。
他抬眼望向远处,风正掀起层层叠叠的林浪,青绿色的枝叶翻涌间,仿佛又映出上一世沈砚礼跪在他面前的模样——那时那人也是这般,眼底却藏着淬毒的锋芒,转身便用一道伪造的兵符,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北疆的雪,冷宫的墙,还有最后那杯穿肠的毒酒……那些浸透了血与恨的画面,像冰锥一样扎进心口。
玄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翻涌的戾气强压下去。他收回目光,看向渊阙时,眼底的寒意已淡了些,只余下沉沉的警示:“你别和他走太近。”
缰绳上的力道还未松开,指腹下的木纹硌得掌心生疼,倒让他更清醒了几分。
这一世,沈砚礼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温和,那些滴水不漏的周全,在他眼里不过是重新织就的罗网。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尤其是沈砚礼,靠近自己在意的人。
渊阙见他神色凝重,不似玩笑,便知他的态度了。他不再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拍了拍玄熠的手背:“好,听皇叔的,我离他远远的。”
风穿过马蹄扬起的尘土,带着草木的清气掠过耳畔。玄熠看着前面的渊阙,指尖缓缓松开缰绳,留下几道泛白的印子。
这一世,他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机会,那些亏欠他的,算计他的,他都会一一讨回来。
“直接叫我名字吧。”一声声“皇叔”叫出口,总觉得无形中拉远了距离,还平白添了几分老成。其实仔细算来,他也不过就比大渊阙年长七八岁而已。
“皇叔这不合规矩吧。”渊阙唇角微扬,眼底藏着几分狡黠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
他微微后仰,故作严肃地说,语气里却带着掩不住的戏谑:“您可是先皇亲封的王爷,论辈分,我这声‘皇叔’可是天经地义。要是传出去,说我直呼您的名讳,父皇怕是要罚我抄一百遍祖训呢。”
“罚你了,我帮你抄。”玄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语气坦荡得不带半分犹豫。
他现在看不见渊阙的神情见渊阙不搭话接着说道。
“一百遍祖训罢了,左右我案头也清净,分你一半便是。”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那需要耗上几日功夫的抄写,不过是随手递过一杯茶般简单。
“你……”渊阙猛地侧过身,连带着坐骑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顿了一下。他望着玄熠,眼里满是真切的意外,像是完全没料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方才玄熠那番话,听着随意,却带着种全然的纵容,全然不像他平日里那副沉稳自持的模样。
渊阙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扬起唇角,语气里添了几分促狭:“皇叔今日倒是……格外不同。”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玄熠被渊阙那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喉间轻轻滚过一声干咳,像是要把方才那点莫名的滞涩都咳散。
他略偏过头,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林线,声音听着比寻常沉了些:“你有想猎的动物吗?”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这转移话题的方式未免太过刻意,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缰绳的纹路。
林子里隐约传来雀鸟的振翅声,倒衬得他这问话后的沉默有了几分微妙。他没去看渊阙的反应,只装作专注地观察着林间动静,仿佛方才那句问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说这话时,他侧过头看向玄熠,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打下来的没意思,得亲手逮住才好玩。
再说了,雪白的兔子多可爱,带回家养着,总比挂在箭靶上强。”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收紧了缰绳,胯下的马也放慢了脚步,显然已经开始留意周遭是否有兔子的踪迹,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倒像是把猎捕当成了一场有趣的游戏。
玄熠闻言侧过脸,目光刚巧撞上他微扬的下颌线——少年人皮肤白净,说话时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带着点未经世事的鲜活。
他顿了顿,方才被风吹乱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只低低应了声:“活的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