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阳丹的药力如同暖流,强行护住了苏晚棠濒临溃散的心脉。
太医施针止血,又灌下数碗浓稠的参汤药剂,那骇人的血崩之势终于被勉强遏制。
苏晚棠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瘫软在床榻上,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唯有胸口那一点点微弱的起伏,证明着她顽强的生命力。
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药味。
茯苓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替她擦拭额际颈间的冷汗。
豆蔻则强忍着哽咽,将熬得稀烂的米粥一点点吹温,试图喂进她口中。
而小莲,这个年纪最小、性子也最直的丫鬟,此刻正跪在床边,紧紧握着苏晚棠冰凉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娘娘,您要撑住啊,小世子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娘亲……王爷……王爷一定会回来的……”
新生的小世子被洗净包裹好,放在苏晚棠枕边。
他比足月的孩子显得瘦小些,皮肤红皱,哭声也带着几分孱弱,但那双紧闭着眼睛上的长睫毛,却依稀能看出几分箫晋珩的影子。
许是感应到母亲的虚弱与周遭不安的气氛,小家伙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便会惊醒,发出小猫般的啜泣。
每一次那微弱的哭声响起,苏晚棠紧闭的眼睫便会剧烈地颤动一下,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想要醒来,却终究无法挣脱那沉重的黑暗。
茯苓看得心酸不已,只能将孩子轻轻抱起,柔声哄着,在室内缓缓踱步。
凌默跪在产房外,将永昌货栈扑空、小菊弟弟遇害的消息沉声禀报了一遍。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小世子断续的哭声和小莲压抑的抽泣声。
“属下失职,请娘娘降罪!”凌默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床榻上,苏晚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茯苓立刻俯身过去,只听她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不……怪你……护好……孩子……”
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与坚韧。
凌默闻声,眼眶更红,再次重重磕头:“属下誓死护卫娘娘与小世子!”
就在这时,被茯苓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的小世子,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委屈,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小的脸蛋憋得通红。
这突如其来的嘹亮哭声,像是一道带着生命力的闪电,猛地劈入了苏晚棠混沌的意识深处!
孩子!她的孩子在哭!
他在叫她!他在等他的娘亲!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支撑着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渐渐清晰,映入了茯苓惊喜交加的脸,豆蔻含泪的笑容,以及小莲那哭得梨花带雨、却又瞬间亮起来的眼眸。
“娘娘!您醒了!”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晚棠虚弱地眨了眨眼,目光艰难地转向哭声的来源。
茯苓会意,连忙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世子轻轻放到她枕边。
看着那小小一团、哭得浑身发抖的儿子,苏晚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她费力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孩子温热的脸颊。
奇迹般地,那嘹亮的哭声竟渐渐止歇,变成了委屈的小声抽噎。
小家伙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存在,小小的脑袋无意识地往她的方向偏了偏。
这一刻,所有的剧痛、虚弱、后怕,仿佛都被这个小小的动作抚平了。
苏晚棠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带着母性光辉的笑容。
“他……像王爷……”她气若游丝地说道,眼中却有了光彩。
“是,是,小世子的眉眼,尤其像王爷!”小莲忙不迭地点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
苏晚棠的目光缓缓扫过守在床边的三个忠仆,落在门外依旧跪着的凌默身上。
“凌默……”她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清晰的指令,“起来。府内……戒严依旧。清查……继续。‘影狼’……不会罢休。”
“是!娘娘!”凌默肃然应道,心中对这位王妃的敬佩已达顶点。
历经如此生死大劫,甫一清醒,思绪竟依旧如此清晰冷静!
“王爷……那边……”苏晚棠最牵挂的,依旧是远在北境的箫晋珩。
凌默立刻回道:“北境战事正酣,王爷一切安好,请娘娘宽心!属下已加派信使,将娘娘平安产子的消息送往北境,想必王爷不日便能收到!”
听到王爷安好,苏晚棠心中稍安。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养好身子,守护好孩子,稳住王府,等待王爷归来。
接下来的日子,摄政王府依旧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但主院内的气氛却因小世子的到来和新生命的活力,悄然发生着变化。
苏晚棠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茯苓、豆蔻、小莲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缓慢却坚定地恢复着。
虽然依旧虚弱,无法下床,但脸色已不再那般骇人的苍白,偶尔也能靠着引枕坐起来片刻。
小莲似乎将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到了照顾小世子上。
她年纪小,手脚却伶俐,跟着嬷嬷学抱孩子、换尿布、喂奶(找了身家清白、背景干净的奶娘),做得有模有样。
她总是忍不住逗弄小世子,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渐渐长开,变得白嫩圆润,便欢喜得什么似的,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小世子今天又胖了、又会做个什么表情了,给沉寂的主院带来了不少生气。
苏晚棠看着小莲抱着孩子时那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的模样,眼中也会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这个单纯直率的丫头,就像一抹阳光,驱散了些许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而那个被苏晚棠取名为“箫璟”(寓意玉之光彩,亦暗合“景”和帝之景,以示忠诚)的小世子,也一天一个样。
他似乎知道母亲需要静养,除了饿了尿了,并不经常哭闹。
那双酷似箫晋珩的凤眼渐渐睁开,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影。
每当这时,苏晚棠都觉得,所有的苦难与危险,都是值得的。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深夜里,她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是淬毒的弩箭、是钱嬷嬷怨毒的眼神、是身下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然后她会下意识地伸手,摸到身边那个安睡的小小襁褓,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才能重新获得安定的力量。
她知道,“影狼”未除,危机远未过去。王爷在北境亦是生死搏杀。
但她不再恐惧,不再彷徨。
因为她是一个母亲了。
她的臂弯,就是孩子最初的城池。
她的意志,便是守护这份珍贵的壁垒。
她轻轻拍抚着梦呓的儿子,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沉静而坚定。
王爷,我和璟儿,等你回家。
而远在北境,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守城战、浑身浴血的箫晋珩,在接到凌默飞鸽传书,看到“母子平安”四个字时,竟当着数万将士的面,猛地背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良久,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下达了全面反攻的将令。
那封家书,已被他攥得皱褶不堪,上面的字迹,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点燃了他眼中焚尽一切的战意。
左谷蠡王,你的死期,到了!
朕要踏平你的王帐,用你的头颅,祭奠我儿降临人世,慰藉我妻所受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