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溪的身体机能在绝对静默的宇宙环境中恢复得格外快。高纯度的氧气供给、维持生命所需的最低限度营养液输入,以及没有任何信息流干扰的深度休眠,让她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基本脱离了需要完全卧床的状态。她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弱,肌肉力量需要时间来重新适应活动,但她的精神层面,在经历了崩溃的边缘后,反而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韧。了解了自己力量的本质和“黑雪”的真相,虽然让她背负上了沉重的宿命感,却也彻底驱散了她内心深处对于自身力量失控的恐惧与迷茫。
在飞船内休养了两天后,经过舰灵医疗系统的全面评估,确认她的身体状况能够进行一次短暂的舱外活动。
“准备好了吗?”陈光的声音温和地响起,他站在通往外部的舱门前,微笑着看着她。
“嗯。”苏琳溪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陈光没有拿出任何传统意义上的宇航服。他只是伸出手,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点。一层银色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物质瞬间从他的手腕处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畅地覆盖了他的全身。这层物质很薄,却又在覆盖身体的瞬间,根据他的体型自动塑形,形成了包含了头盔、手套和靴子在内的、完美贴合身体曲线的流线型外衣。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充满了极致的科技美感。
“这是飞船内置的纳米护盾系统,激活它就好。”陈光向苏琳溪示意。
苏琳溪学着他的样子,也在自己的手腕上找到了那个微小的激活点。同样的银色液流涌出,温柔地包裹了她。她没有感到丝毫的束缚或沉重,反而觉得这层纳米护盾像她的第二层皮肤,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连体表的温度都被精确地维持在最舒适的状态。头盔面罩在眼前形成,内部的视野却无比清晰,并且自动过滤了宇宙中各种有害的射线。
“舰灵,确认纳米护盾状态,准备开启舱门。”陈光下达了指令。
“确认中……陈光先生,护盾系统完整度百分之百,能量供应稳定。苏琳溪小姐,护盾系统完整度百分之百,能量供应稳定。外界真空环境,辐射水平处于安全阈值内。可以进行舱外活动。”舰灵冰冷而精准的声音在他们脑中响起。
下一刻,他们面前那扇巨大的合金舱门,并没有像古老的航天器那样进行繁琐的减压程序。舱门中央裂开一道缝隙,然后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无形的能量场在开启的门口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舱内维持着标准大气压的空气与外界的绝对真空完美地隔绝开来。没有空气漏出,也无狂风倒灌,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只是推开了一扇通往庭院的门。
门外,是月球那片原始而荒凉的大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苏琳溪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她知道自己呼吸的只是纳米护盾内部循环的空气,但这依然是一种仪式感。她跟在陈光身后,小心翼翼地迈出了那一步。
当她的脚底接触到松软细腻的灰色月壤时,一种奇特而清晰的失重感包裹了她。在地球六分之一的引力环境下,她的体重被大幅削减,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轻盈,甚至需要刻意控制才能避免一跃过高。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可以随风飘舞,尽管这里并没有风。这种感觉,仿佛是挣脱了某种施加在身体和灵魂上已久的无形枷锁,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油然而生。
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与自由之中,苏琳溪的身体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本能,开始轻轻地舒展。她的手臂缓缓抬起,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仿佛要拥抱这片星海。起初只是一个简单的旋转,但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下,这个动作变得轻盈而悠长,如同水中绽放的睡莲,每一个花瓣都在无声的宇宙中缓慢而优雅地舒展开来。她那从小被精心培养的舞蹈记忆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她不再行走,而是在这片灰色的、广袤无垠的天然舞台上,献上了一场献给宇宙的独舞。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象,这世间竟有如此超脱凡俗的美丽。
她仿佛化身成了神话中那位独居广寒宫的仙子——嫦娥。这片寂静的月面,就是她清冷的宫殿。她的足尖轻点月壤,身形便如没有重量的柳絮般缓缓升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得不可思议的优美弧线。那不是跳跃,而是飞翔。她的长发在纳米头盔内无声飘动,隔着面罩,能看到她闭着双眼,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混杂着泪水与微笑的表情。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洗涤灵魂后,重获新生的喜悦之泪。
她每一次旋转,都像是在收集亿万星辰投来的清冷光辉,那身银色的纳米护盾如同流动的月光,在她身上闪耀着粼粼波光,仿佛是由星河的碎片织成的霓裳羽衣。她的身体时而舒展,如同翱翔九天的天鹅,优雅地伸展着脖颈与四肢,仿佛要触摸那遥远的、蓝色的故乡;时而蜷缩,宛如沉睡于混沌之初的胚胎,孕育着宇宙间最原始的生命力。
她足尖扬起的细腻月尘,在真空中没有飞散,而是在她周身形成一团团短暂停留的、闪烁着星光的灰色星云。那尘埃,仿佛是传说中月宫里被捣碎的桂花,带着亘古的芬芳,随着她的舞姿聚散离合。她在这片星尘的薄雾中穿梭,身影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梦幻之感。
在她身后,那颗蔚蓝色的地球,成了她最宏伟、最壮丽的背景板。她的舞姿与星球的自转遥相呼应,仿佛她就是这宇宙节拍中的一个音符,是这永恒静默中唯一的律动。这是一场无声的舞蹈,却胜过世间任何华美的乐章。她将所有的痛苦、迷茫和恐惧,都融入了这支献给星海的舞蹈中,然后将它们彻底释放、抛洒在这片永恒的寂静里。
而陈光,则彻底化作了神话里那个痴痴仰望的影子。他站在一旁,完全看呆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戒备、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误闯广寒宫的天蓬元帅,第一次见到月中起舞的嫦娥,瞬间被夺走了全部心神,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在何方,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个清冷绝美的身影,正翩然起舞。
他眼中没有了那个需要他警惕、力量随时可能失控的强大存在,只有一个在星空下尽情释放自己灵魂的、美丽而又脆弱的仙子。她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胜过这宇宙间的任何奇迹。他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份美丽,让她永远不会再被“黑雪”玷污。也就在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或许,他与生俱来的使命,从来都不是要去战胜或者消灭她体内的那股力量,而是去守护拥有这股力量的她。这,才是他无法逃脱,也心甘情愿的,永恒的宿命。
似乎,这就是世代“阳瞳”继承者的宿命,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自己的“阴瞳”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