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当第三十天的太阳,从东边的山脊线上升起时,整个羊村都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赌约,到期了。
几乎是约定俗成一般,家家户户的村民,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扛着锄头,抄着扁担,黑压压地朝着村西那片“白骨地”涌去。他们要去见证这场持续了一个月,又关系到全村脸面和未来的豪赌,到底是谁输谁赢。
然而,当他们聚在地头时,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只见那片被陈光“施过法”的试验田,依旧是那副死样子。黑乎乎的泥土,龟裂着,板结着,上面零星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碱霜,在晨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别说长出比好地还壮的苗了,就是连一根杂草的影子都瞅不见。
“完了,完了,俺就知道不行。”
“唉,光小子这回可是把牛皮吹破了,看他咋收场。”
“年轻人啊,还是太冲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息和议论。
就在这时,五爷拄着他那根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在一帮老家伙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用拐杖指着那片死寂的土地,对着人群高声道:“大伙儿都瞅见了?俺说啥来着?这‘龙煞地’,是咱能动的吗?他陈光一个毛头小子,就想翻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转过头,看向人群后方,正陪着父母缓缓走来的陈光,扯着嗓子喊道:“陈光!时辰到了!你小子输了!赶紧的,过来给五爷俺磕头认错!”
他这话一出,他身后那帮老家伙们立刻跟着起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然而,还没等陈光开口,一个壮硕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挡在了五爷面前。
是赵四!
“磕头?磕你娘的头!”赵四瞪着一双牛眼,指着五爷的鼻子就骂,“你个老不死的玩意儿,一天到晚就知道倚老卖老!光哥有没有本事,全村人都瞅着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光哥给你磕头?”
他身后,那帮平日里跟着他混的年轻人,也齐刷刷地站了出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怒视着五爷那伙人。
“就是!五爷,你别太过分了!”
“光哥治好了赵家的猪,那是有真本事的!”
“输赢还没定呢,你在这儿吵吵啥?”
五爷被赵四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骂懵了。他没想到,这个昔日里村里最混不吝的村霸,竟然成了陈光的头号“护法”。他气得山羊胡子都哆嗦了,用拐杖指着赵四,怒道:“反了!反了天了!你个小王八犊子,敢跟俺这么说话?你爹都不敢!俺们这是按赌约办事,有错吗?”
“赌约是赌约,可你那张嘴也太臭了!”赵四寸步不让,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光哥是在为咱村想办法,你个老东西倒好,不帮忙就算了,还在一边煽风点火,幸灾乐祸!俺瞅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你……你放屁!”五爷气得老脸通红。
两拨人,就这么在地头,当着全村人的面,吵了个面红耳赤。一边是代表着守旧传统的“老一辈”,一边是代表着新生希望的“年轻派”。整个羊村,仿佛被无形地撕裂成了两半。
争吵越来越激烈,眼瞅着就要从骂战升级成全武行。五爷身后的几个老家伙已经开始撸袖子,赵四这边更是把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平静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住手。”
陈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两拨人的中间。
他先是看了一眼赵四,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赵四看到光哥的眼神,那满腔的怒火,竟然奇迹般地就压了下去,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然后,陈光才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五爷。
“五爷,”他淡淡地说道,“赌约,俺记得。输了,俺自然会认。”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转过身,面对着那片死寂的试验田,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地蹲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五爷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以为,陈光这是要准备磕头了。
然而,陈光没有磕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龟裂的黑色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就在五爷等得不耐烦,准备再次开口嘲讽的瞬间——
陈光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面前那片龟裂的土地上,看起来坚硬如铁。他没有用力,只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翘起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土块,轻轻地拨开了。
仿佛是在揭开一个沉睡了百年的秘密。
就在那黑色土块被拨开的下方,一抹绿意,冷不丁地,撞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那是一点点极其微小,却又绿得耀眼,绿得让人心颤的嫩芽。它倔强地从死寂的黑土里钻出,顶端还带着一滴晶莹的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映出了七彩的光芒。
那一点绿,是如此的脆弱,却又蕴含着无穷无尽而又压不住的生命力。
它,就是希望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