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在暴雨中拧紧电驴油门。
朝着城市中心那座灯火通明的“神庙”疾驰……
左眼银雾中:「sudo remember --force --recursive --until-death」的指令仍在运行,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他的记忆。
每靠近直播现场一步,他就失去一段关于小雨的记忆切片——五岁生日蛋糕的奶油、自行车摇晃的背影、草莓牛奶糖的甜香……它们正在被系统协议覆盖、回收。
就在林三酒即将冲过下一个路口时,车头手机屏自动亮起。
高德地图界面展开,一条导航路线凭空生成。
起点精准定位在他此刻的位置——电信枢纽站外的积水坑旁;终点则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地名:「记忆坟场」。
导航提示入耳,语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前方有你的记忆坟场,请系好安全带」
林三酒右眼眯起,獠牙在唇边若隐若现。
他清楚自己并未启动导航。
显然,系统又在筛选祭品。
“它们急了……?”
盯着屏幕上那条蜿蜒如血管的路线,林三酒低声说:“既然你想我来……那就看看谁先疯。”
他调转车头,顺着导航驶入一条高架桥下的穿行隧道。内壁的灯光忽明忽暗,墙上的涂鸦扭曲成无数张人脸,眼神空洞地追随着他。
导航语音不时响起:“前方施工,建议绕行。”可每次他点开绕行选项,路线都指向赛博生命科技、灵能贷机构总部或数据焚化炉——全是系统设下的死亡陷阱。
“哼……筛选机制?”他立刻明白系统意图。
唯有坚持原路者,才被允许进入记忆坟场。
强行关闭所有后台应用,只留下高德地图。
电驴在湿滑地面颠簸前行,最终停在一处锈迹斑斑的地铁入口前。
标识牌上写着“13号线”,林三酒到了这里,只觉得头皮发麻——诡异的末班车。
前面闸机大开,如同等待吞噬的大嘴。
推着电驴走进站台。
一列地铁静静停靠在月台。
车厢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
内部空间呈非欧几何结构,异常宽阔,远超物理极限。当他踏入车厢的瞬间,身后车门立即闭合,列车开始无声滑动。
车厢内的景象非常熟悉——所有乘客,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有的穿着催收员的旧夹克,有的披着银雾外衣,有的脸上戴着半透明的银灰面具,还有的眼神空洞、嘴角挂着程序化的微笑。
他们齐刷刷转过头,用完全同步的声调发问:
“你还记得我吗?”
声音重叠成一片回响,在无限延伸的车厢中反复折射、撞击。
时间感顿时发生扭曲——窗外没有轨道,只有不断折叠又展开的记忆碎片:童年台灯、程序员之家的死循环、母亲临终的手势……
林三酒感到生理性不适,一阵眩晕。
本能地想答“记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确认这些“自己”分别对应哪一段人生。赫尔墨·零的警告仍在耳边:“你每用一次面具,就离‘林三酒’远一步。”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不需要记得你们每一个……”顿了一下,低声狡辩,“但我记得要找的人。”
从贴身口袋掏出那张始终未离身的催收单。纸张边缘已被汗水浸软,但那个歪斜的符号——母亲临终前画在他掌心的印记依然清晰。
这是现在唯一能确认“我还活着”的凭证。
就在他握紧催收单的瞬间,车厢灯光骤暗。
所有“林三酒”同时伸手,指向他左眼银雾深处——那里正闪烁着一段即将被覆盖的记忆:小雨失踪前一天塞给他的那颗草莓牛奶糖。
“交出来。”他们齐声说,“否则,你连‘找她’的资格都没有。”
林三酒浑身一颤。
他知道,这是系统的规则:要进入记忆坟场,必须先献祭一段“最珍贵的记忆”作为入场税。
他闭上眼,咬牙低语:“……拿去。”
左眼银雾剧烈波动,那段记忆被抽离。他感到舌尖的甜味正在消失,掌心的温度正在冷却。再睁眼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吃过那颗糖,但甜味这个感官享受已被彻底剥夺。
车厢尽头的门,开了。
记忆体默默起身,让出车尾的通道。
一道泛着锈红色微光的门缓缓开启。
门外,是翻滚不息的浓雾——新沪市第七环带·隔离区,红雾禁区。
林三酒推着电驴走向那道门。就在他即将踏出车厢时,手机自动亮屏,高德导航语音突然响起,语气异常温柔:
“欢迎回家,林三酒。”
“家”这个字像一根锈钉,狠狠扎进他早已荒芜的心脏。
嗤笑一声,长按电源键。
屏幕熄灭前最后一帧,高德地图显示:
目的地抵达:记忆坟场(存在级污染区)
电驴仪表盘闪烁红光,电量瞬间跌至1%
这鬼地方,连电瓶也被红雾污染,发出低沉的嗡鸣。
林三酒推着车,停在红雾边缘。
浓雾翻涌,里面隐约传来疯兽低吼与纸张飘落的窸窣声。
林三酒想起阿瞳曾严厉警告:“活棺材不是装置,是记忆的坟场。进去的人,会被自己的过去吃掉。”
但现在别无选择,这里是唯一能触及“小雨作为真相验证器”底层逻辑的地方。
风卷起一张催收单,轻轻落在他脚边。
字迹大多模糊,唯有一个名字尚可辨认:
禁忌的代名词——「林小雨」
林三酒站在未知的边界。
他声音沙哑:“……就算忘了糖的味道,我也记得她的名字。”
“更何况,我不是来找死的……是来讨债的。”
电驴停在身旁,手机屏幕漆黑。
林三酒伫立在现实与记忆的交界处,左眼银雾中,“sudo remember”仍在默默运行,以记忆为燃料,维持着他最后的存在锚点。
红雾在他面前翻滚,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远处的城市霓虹在雾气中扭曲成数据残影,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他弯腰拾起那张催收单。
除了“小雨”二字,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债务清偿期限:无期
他松开手,任其飘回雾中。
“我来了。”他对着红雾低声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浓雾没有回应。
但林三酒知道——那扇门,终于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