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灵能贷催收员……”
林三酒静静伫立。
他身后是正在重建中的数据中心。
黑豹制造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官方的重建启动仪式很快结束,人群陆续散去。
彩带还在风中打转,被踩扁的矿泉水瓶滚到角落,远处有几个工人在摆弄大型设备。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空旷的广场上,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
思绪翻涌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不是普通人,每一步的间隔都精确得如同节拍器,却又带着某种不协调的滞涩感,仿佛走路的人,拼尽全力与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抗争。
赫尔墨·零走得很慢,纯白的脸上有一层无法形容的奇异光膜。
他依然穿着那身老款的天机局研究服,领口处还特意别着早已失效的身份徽章,手中拎着牛皮纸文件袋,边缘已经磨损发白。
“你总是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林三酒没有转身,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焦爷的小摊上,看着脆肠。
那口大锅还在冒着热气,火腿肠滴着油脂,焦爷永远都在那儿,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
赫尔墨·零在他身后三步停下。
这个距离不会显得太过亲近,也不会构成威胁,又足以展开对话。
他打开文件袋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手指在封口处摸索了片刻,才找到正确的开启方式。当取出那枚黑色芯片时,指尖微微颤抖。
“这是我能记住的——最完整的你!”
林三酒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芯片上。
那枚芯片呈现出深沉的黑色,表面有细致的纹理,边缘刻着编号:
「Gpoo-Lsj-378」
跟寻常的数据载体不一样,它的工业痕迹很淡,更像是手搓的艺术品,每一个刻印都精心雕琢,记录着一个被遗忘的瞬间。
“……你复制了我?”林三酒的声音平静,但握着债务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不是复制。”赫尔墨·零的纯白面容上泛起细微的波纹,“是收藏!你的漏洞太多,是一个......无法复刻的模板。”
“嗯,我的确可以做一个林三酒,但无法刻录你身上的缺陷、不完美,还有那些无法预测的情绪波动。”
林三酒的思绪,飘回到昨天上午九点。
他租用了「审计官模板」潜入灵能贷公司,那个地方工作了五年,自从被天机局降格为「编外」,他就一直在系统平台里“跑单”。
林三酒记得窃取灵能贷数据时触发警报,赫尔墨·零突然出现,加载了他的面部特征,引开保安。
“我不明白……”
“零,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的记忆里……有想找回的人?”林三酒轻声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枚芯片。
“因为你记得......而我却忘了!”赫尔墨·零的声音出现了一丝裂痕,衣服开始变得不真实,脸上的光膜也黯淡了一些,“我手里有一盘录像带,那里面的小女孩是谁?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你在找小雨。”
林三酒缓缓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芯片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是催收员标配的应用端,制式数据读取接口。
当芯片插入耳后时,一阵熟悉的尖锐刺痛,顺着脊椎窜上大脑。
左眼的银雾,剧烈抽搐,视野中闪过刺眼的警告:
『警告:检测到非授权记忆注入』
『来源:未知』
『风险等级:极高』
这次,不是系统攻击——那些被篡改、被覆盖的记忆,因这枚芯片承载的「完整记忆」触发了「真实」,开始激烈抵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排斥这些外来的记忆流,恐惧再次失去自我。
呃......林三酒单膝跪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任由那些记忆如洪水般涌入。
然后,他看见了……
学生时代的自己抱着作业本跑过雨巷,雨水打湿了校服,书包里装着当天要交的作业,还有偷偷藏起来的漫画书。
那个少年眼神怯懦,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西装革履的自己在天机局档案库里翻阅文件,指尖因为触碰到非授权内容而发抖。五年前的他,刚刚接触真相的边缘,每一个决定都显得谨慎,生怕走错一步被老陈清算了!
黑豹形态的自己在高楼间跃动,每一块肌肉的收缩都带着野性的力量。月光下的身影,矫健而孤独,左眼的纹路在黑暗中发出银色的光芒。
无数个林三酒在记忆中同时苏醒。
“你活在100条时间线里,99个都失败了!”
林三酒看着那些「失败」的自己,突然明白了赫尔墨·零这份礼物的意义。这不是「完美的我」,而是「全部的我」——那些怯懦、那些犹豫、那些愤怒,都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他重新锚定「自我」,阳光斜照在他脸上,刺得他眯起眼。
城市上空的无人机仍在盘旋,远处街头的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数据中心重建”的宣传片,他的形象差点被剪辑成「神明」——漫威宇宙里的豹神巴斯特。
系统的触须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准备将他纳入新的剧本叙事。
林三酒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大屏幕里的黑豹,鞋底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獠牙外露,寒光凛冽。
皮肤下泛起黑色的纹路,像是墨汁在水中扩散。骨骼在皮下移动发出细密的噼啪声,肌肉纤维重新编织。转眼间,矫健的黑豹取代了人形,立于广场中央,银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它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仰起头,望向那片被无人机占据的天空。太阳的光晖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流淌,每一根毛发都仿佛在呼吸。
“嗷——!”
一声长啸并非出自野兽之喉,而是从无数个“林三酒”的记忆深处一同涌出。
声浪撞碎城市上空的监控,土黄色光环自他脊背炸开,如环形震波横扫广场。所经之处,无人机的摄像头接连爆裂,碎片如雨点般落下。
街头大屏闪烁几下后陷入黑暗,就连远处焦爷摊位上悬挂的老式电视也冒出了青烟,屏幕上的雪花噪点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这不是异能,而是一个人完整接纳所有自我后,灵魂频率与「虚假凝视」产生的自然排斥——那些试图定义、操控他的力量,本就与真实格格不入。当一个人终于与所有的自我和解,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震碎那些试图定义他的框架。
当最后一点回声消散在风中,林三酒恢复了人形。他转过身,想要对赫尔墨·零说些什么,却发现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连他留下的气息都消失无踪。远处的地面上,只余下一行渐渐消散的脚印状光斑
工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有人开始低声议论着灵潮波动,有人举起手机拍摄黑豹离去的身影。
在某个即将被删除的直播片段里,录下震撼人心的长啸,标题仔细斟酌后被命名为:
《那个男人,把世界吵聋了》
林三酒走到电驴旁,手掌抚过坐垫裂痕。
他以黑豹形态吼了一嗓子,现在不再感到胸口发闷,也不再怀疑自己是谁。
那些怯懦、谨慎、愤怒、执拗——所有曾被视为有缺陷的人格碎片,此刻都安静地嵌在他的骨血里,像一把重新锻打过的刀,刃口完整,重心沉稳。
远处,焦爷的小摊还在冒热气,火腿肠滴着油,面饼、卷心菜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焦爷忙得脚不沾地,自始至终没有看林三酒一眼。之前机械臂广播早已停了,它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但新沪市的债务系统仍在稳健运转……
他知道,下一单催收任务很快会从系统平台弹出,也许来自赛博生命科技,也许来自某个藏在暗处的旧账。
——林三酒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