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被踩进下水道缝隙里,风一吹,就没了影儿。
听到这句话,林三酒愣在那里。
“妹妹的事,基本已经放弃了!”
他的手插在夹克拉链口,用力甩甩头,把负面扔出去,不过指尖还是有点发僵。
三百七十八块的催收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偏偏卡在这里。
要是今天搞不定,明天系统就会弹出警告:“催收失败,信用扣1.5分”。那点分数,够他少接三个单子——相当于白干半个月。
看了眼poS机,屏幕还亮着,电量37%
这机器是淘汰下来的旧货,但好歹能连市政后台,打出的凭条带电子签章,赖不掉账。
“再试一次。”他低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调出b7摊主“修格斯”的商户档案,强制刷新日志。
系统卡了两秒,跳出一行字:“数据同步完成,服务记录确认无误,建议启动三级催收流程。”
他点了打印。
热敏纸嗞嗞地吐出来,带着一股焦味。
林三酒撕下凭条,顺手贴在冰柜侧面,用一角压住,怕被风吹走。
这张通知一旦生效,如果对方还不付款,名字就会被挂上“认知异常商户”名单——那种人,连外卖都点不了,AI配送员会自动绕路,等于被城市系统拉黑。
“最后提醒一次。”他说,“下周二前结清,还能免滞纳金。”
话音刚落,一条触手从案板底下慢慢探了出来,卷住了那张纸。
没有撕,也没有扔,就这么缠着,像举着一面小小的白旗。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沙哑,低沉,完全不像之前那种嗡嗡的电子音,也不是海螺似的怪响,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嗓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
“你知道我一天要工作多久吗?”
林三酒抬起头,怔住了。
那条触手微微颤抖着,其他几条全都缩在台面下,只有这一条悬在半空,卷着那张纸,仿佛在诉说什么。
“996?”
那声音冷笑了一声,“我24小时开机。凌晨三点有人来查卫生证,我得醒;暴雨天排水管堵了,我得通;城管突击检查,我得立刻变形成‘标准人类体型’;灵潮预警响了,顾客全跑了,我还得守摊——因为合同写着‘不可抗力不适用于夜间经济主体’。”
林三酒懵在原地。
这不是耍赖,是......倾诉。
而且说得太流畅了,像背了很多遍。
三酒下意识摸了摸左眼,扶了一下‘灵能镜片’
那只眼睛是二手的灵视之瞳,老毛病了,阴雨天容易花屏。可现在还没下雨,只是闷,空气黏糊糊的,吸一口像吞了团湿棉花。
他按了按眼角的激活钮。
视野一闪,绿色纹路滚动,生物场扫描模式开始加载。这个功能原本是用来检测“精神污染残留”的,比如谁被梦魇缠身,瞳孔里会有黑色絮状物飘动。普通人扫出来是淡黄光晕,异种复杂些,最多带点紫边。
可这次,刚扫到修格斯胸口的位置,画面突然一黑。
紧接着,蓝屏。
滋啦~~
一股电流顺着义眼直冲脑仁,疼得他膝盖一软,差点跪那儿。他咬牙撑住,左手死死扶住电驴把手,右手还攥着poS机。
就在那一瞬,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不是完整的影像,而是一块块碎片拼起来的:透明的血管,里面流动的不是血,而是一截一截断裂的时间——倒转的闹钟、撕碎的日历页、逆着走的秒针。
那些透明管道缠满了修格斯的身体,从脑袋一直延伸到触手末端,每跳一下,就有一片时间碎屑脱落,像掉进了下水道一样消失不见。
他还想再看清一点,蓝屏自动重启。
视野恢复,绿纹重新加载,扫描结束,结果却是空白。
“设备故障。”机械女声响起,“建议重启视觉模块。”
林三酒喘了口气,额角冒汗。
他知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那是“时间血管”。
他在某个活棺材一样的世界,见过类似的东西——那里的人被榨干到极致,身体里的“时间”会被抽出来当能源卖。
干一天,等于活三年,但也老得飞快。有人干半年就变成老头,皮肤皱得像风干的鱿鱼。
他盯着修格斯。
对方已经把触手收了回去,正用两条处理帝王蟹,动作熟练,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注意到了细节。
有一条触手始终没露面。藏在案板下面,轻轻颤着,像在抽筋。
poS机还在手里,屏幕暗了又亮,提示“设备待机”。他没关它,也没走。
三百七十八块,现在看起来不像欠款了。
更像一张工资单。
还是那种拖欠太久、积压了一堆加班费没发的黑心企业工资单。
他忽然想起自己社保断缴三年的事。
也想起昨晚上那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家无限循环的客服中心上班,工号0047,负责接听“宇宙投诉热线”,客户全是旧神,一个比一个难缠。
下班时主管说:“你今天少接了两通电话,明天补八小时。”他问能不能请假,主管笑着递来一张合同:“签了这个,就能休息——永生假期。”
他打了个寒颤。
这时,修格斯那边传来一声轻响。
是冰柜门关上的声音。
一条新的触手伸出来,拿着扫码枪,对着poS机嘀了一声。
“付款成功。”机械音响起。
林三酒低头看屏幕:378元,已到账。
他没高兴,反而更警觉了。
这钱来得太快了。
快得不像还债,倒像是......封口费。
他抬头,正对上修格斯胸口那对眼睛。浑浊,无神,像蒙了层灰。
“谢谢配合。”他尽量平静地说,“后续如有异议,可通过天机局申诉通道提交材料。”
没人回应。
那几条触手继续忙碌着:剪蟹钳、冲水槽、擦台面,动作一丝不苟,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林三酒慢慢往后退了半步,靠上电驴。
左眼还在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跳。
抬手揉了揉,指尖碰到镜片边缘,有点发烫。
林三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刚才到现在,修格斯从没说过一句“我不欠钱”,也没否认使用过清洁系统。
它只是在说——我干得多,干得久,干得不像个“东西”。
可问题是......
一个深潜者混血体,为什么会关心“工作时长”?
它们本就不受劳动法保护。没有工时概念,没有休息权,甚至连“累”这种情绪都不该有。
除非......
它是最近才学会的。
或者,被人教的。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哪个逃债的人,临死前把记忆塞进了修格斯体内?就像上个世界,那个赌命游戏冠军临死前把债务清单刻进了地板缝里,后来每个进房间的人都会无意识念出来。
他正想着,poS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
市政后台推送了一条补充日志:“LGh-b7商户于今日18:47调用‘紧急深度清洁’服务一次,费用已自动扣除。”
林三酒皱眉。
刚才那笔378块是旧账,这笔是新的?
他抬头看向摊位。
修格斯正在冲刷地面,高压水枪哗哗响,水流顺着地砖缝流进下水道。可奇怪的是,那些水明明是干净的,流入下水口的瞬间,却变成了暗红色,像血。
他眯起右眼。
左眼不敢再开了,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水流持续了十几秒,然后停了。
修格斯收回水枪,一条触手默默擦干地面,动作缓慢,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poS机还亮着,显示“任务状态:已完成”。
但他知道,事情没完。
远远没完。
夜市的灯依旧亮着,人声嘈杂,烤串的烟雾飘过来,呛得他咳了一声。
他没理,只是盯着那条始终没再露面的触手。它还在案板底下,轻轻抽动,像一根快要烧断的保险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