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阅览室吧?就在隔壁,还有很多书可以拿来看。”伊莱提起了换个地方的想法。
阅览室里昏暗一片,今天这里还没有人前来光顾过。
黑暗中传来伊莱的轻笑,“你的手真暖和,”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品尝,“让我想起有个地方的冬天。其实也不冷,但当地人总是裹着厚厚的毯子,喝热腾腾的姜茶。”
汤姆感觉到伊莱的气息靠近了些,他身上那股薄荷味在阴凉的空气里变得更加清晰,混合着旧书页的尘埃,形成一种奇异的香气。他的目光已经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见伊莱锁骨处的银光闪烁,像暗夜中的航标。
“要回去吗?”汤姆问道。
“再待一会儿吧,”伊莱的声音近在咫尺,“这里很安静。而且…”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汤姆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背,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就在那一刻,阅览室里墙壁上的壁灯突然亮了。暖色调的灯火光洒下来,汤姆看见伊莱已经退到了两步开外,正低头调整着项链的位置。他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走吧,”伊莱抬起头,笑容恢复了往常的明亮,“我突然觉得有点冷了。”他说着,却把解开的衬衫扣子又松开了一颗。汤姆看见银链滑进了衣领深处,消失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之间。
汤姆默默点头,率先走向阅览室深处。他能感觉到伊莱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一道冰凉的水流顺着脊柱滑下。地下室的冷气忽然变得太重了,重得让他呼吸困难。
在最后一排书架前,汤姆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正好看见伊莱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图案,脖颈拉出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线。喉结下方有一小块红痕,像是被项链烫出来的印记。
“你其实不怕热,对不对?”汤姆轻声问。
伊莱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放下仰起的头,笑容变得有些模糊:“我怕的不是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锁骨处的红痕,“只是有些东西,在阳光下太容易融化了。”
远处传来钟声,像是从很远的地面传来。汤姆突然意识到,整个地下室安静得过分,连焰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只有他和伊莱的呼吸声在书架间交织,一暖一凉,在冷空气里凝成白色的雾。
伊莱向前走了一步,银链从衣领里滑出来,在灯光下晃动着。汤姆发现自己正数着他的心跳,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那枚吊坠细微的震颤:一下,两下,稳定得不像活物。
汤姆的目光无法从那条晃动的银链上移开。吊坠是个小巧的几何图形,在灯光下旋转时偶尔会折射出锐利的光斑。“比如什么?”他问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过于响亮,“什么东西会融化?”
伊莱的手指停在锁骨的红痕上。他歪着头,像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记忆,”他终于说道,语气轻得像耳语,“或者是谎言。又或者这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
地下室的冷气似乎更重了。汤姆注意到伊莱裸露的皮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但他看起来并不像真的感到冷。相反,他的眼神异常明亮,仿佛暗处捕猎的猫科动物。
“去年冬天,”汤姆突然说,“零下十二度的那天,你只穿了件薄毛衣。”他向前迈了一步,旧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在霍格莫德的街上,你的手碰到我的脖子。像冰块一样。”
伊莱笑了。这个笑容和之前不同,带着某种尖锐的东西。“你记得真清楚。”他的指尖轻轻敲打着书架边缘,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那你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吗?”
汤姆记得。他说的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而伊莱的回答是“因为热量总是会传递的”。当时汤姆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物理现象,但现在他忽然不确定了。
“热量传递,”汤姆重复着当时的话,看着伊莱的表情变化,“从热的地方流向冷的地方。”
伊莱的指尖停住了。他微微向前倾身,银链垂下来,在空中轻轻摆动。“那么,”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气音,“现在谁的热量在流向谁?”
汤姆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伊莱身上那股薄荷混合旧书的气息变得更浓了,奇怪的是,在这阴冷的地下室里,那味道居然带着一丝暖意。他又向前一步,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不到半米的距离。
“这个夏天,你为什么总戴着这条项链?”汤姆问。他注意到吊坠的背面刻着细小的文字,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伊玲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吊坠。“护身符,”他说,语气轻松得像在开玩笑,“防止某些东西融化得太彻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两人同时僵住,像被突然惊醒的梦游者。脚步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伴随着哼歌声,越来越近。
伊莱迅速后退一步,手指灵巧地将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银链被完全藏进衣领。那一刻的变化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刚才那个在黑暗中透露着危险的伊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那个温和拘谨的学生。
“看来有人也来这里纳凉了,”伊莱说,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和语调,“我们该走了吧?我突然想起下午还有一节神奇动物保护课。”
汤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那种突然的转变让他头晕目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指尖还残留着触碰伊莱手腕的凉意,空气中还飘散着那股薄荷与旧书的神秘混合气息。
“嗯,”汤姆最终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走吧。”
他们沿着来路返回,在第一个转弯处遇到了两个走得很近的学生。汤姆回头看了一眼地下通道,那片黑暗现在看起来普通至极,甚至有些乏味。
走到室外时,热浪扑面而来。伊莱眯起眼睛,抬手遮在额前。“果然还是好热,”他感叹道,额角已经渗出细小的汗珠,“就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遇到热空气会结霜一样。”
汤姆注视着伊莱的侧脸。阳光下的他看起来毫无异常,甚至比平时更加普通——就是个怕热的年轻学生,皮肤苍白得有些不健康。
但当他转身时,汤姆瞥见了一抹银光从伊莱的衣领边缘一闪而过。那瞬间,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些刻在吊坠背面的细小文字,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那更像是某种神秘学的符文。
而伊莱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最上方,那个被项链烫出来的红痕,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