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见天日的囚禁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安神剂带来的麻木、冰冷的怀抱带来的窒息感,以及日复一日的、绝对的无能为力。
起初,伊莱还会在每次被灌下药液时在心中默念反抗,还会在深夜被禁锢时用尽全部意志去维持身体的僵硬,还会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徒劳地寻找任何可能的漏洞。
但再坚韧的意志,也经不起这种无休止的、全方位的消磨。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伊莱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了。
他会在家养小精灵送来食物时机械地进食,会在感受到门口传来的冰冷魔力波动时,身体先于意识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因为那意味着折磨人的头痛即将被暂时压制,哪怕代价是更深的呆滞。
他甚至会在深夜,在那令人窒息的怀抱中,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耗竭,比以往更快地沉入睡眠,而那不自觉地颤抖,似乎也渐渐变得微弱。
当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时,伊莱感到了一阵彻骨的慌乱,比任何钻心剜骨咒都更让他恐惧。
他怎么可以习惯?!
他可是不死鸟的王储!如今却像一只被拔去了利爪和尖牙的野兽,在饲养者的投喂和禁锢下,逐渐磨灭了野性,甚至开始可悲地依赖起这唯一的“生存”模式?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慌促使他再次尝试调动力量。他集中精神,试图召唤哪怕最微弱的一个荧光闪烁——无声,无杖,这本该是他如同呼吸般简单的技巧。
然而,体内空空如也。曾经如臂指使的魔力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安神剂残留带来的、阻塞一切的粘稠感。
他不甘心!他又尝试了另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形态转换。哪怕只是让指尖泛起一丝非人的光泽,或是让瞳色产生细微的变化,都足以证明他依旧是他自己。
全都失败了。
他的身体沉重而固化,如同被浇筑在水泥中,连最细微的非人特征都无法显现。他就像一个…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瓜。不,甚至比麻瓜更不如,麻瓜至少拥有完整的、不受药物控制的自由意志。
伊莱无力地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这一次,是真的要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不仅失去了魔杖,失去了力量,失去了自由,现在,他甚至连“自己”都快要失去了。在这座精心打造的黄金鸟笼里,他正在被一点点地驯化,被抹去所有棱角和锋芒,变成一件安静而绝望的装饰品。
而最可怕的是,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过程,却似乎…无力阻止。
或许是对伊莱近来那种死水般的顺从感到满意,又或许是觉得那间卧室已不足以容纳他日渐沉寂的“藏品”,伏地魔难得地展现了一丝“宽容”。
他将伊莱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宅邸之外,允许他在特定的时间,在庄园主体建筑周边的花园区域活动。
当然,那无形的、强大的魔法禁制依旧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牢牢笼罩着整个庄园,边界清晰可辨,不容逾越。
第一次踏出那间囚室,接触到外面——即使是有限的——空气和阳光时,伊莱甚至感到一阵眩晕。
阳光有些刺眼,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湿润的泥土味,与他房间里那种混合着古老木材、魔药和伏地魔魔力的冰冷气息截然不同。
花园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却也透着一股刻板的阴森。
在靠近宅邸阴影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水幽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墨绿色。有时,伊莱会蹲在池塘边,目光空洞地看着里面几尾稀少的、颜色黯淡的鱼儿缓慢地游动。
它们在那有限的水域里来回转圈,仿佛永远也游不出去。
他看着它们,有时一看就是半天,直到家养小精灵前来提醒他返回,或是直到冰冷的夜露浸湿了他的肩头。
离池塘不远,一棵高大但形态有些扭曲的古树下,意外地悬挂着一个秋千。秋千的座椅是简单的木板,绳索看起来却很结实。伊莱有时会走过去,坐在上面。
起初,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后来,他会用脚尖轻轻点地,让秋千开始缓慢地摇晃。幅度渐渐加大,秋千越荡越高,失重感一阵阵传来。
当秋千荡到最高点,身体仿佛要脱离束缚飞向空中的那一瞬间,伊莱总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风掠过他耳边,吹动他已经变得过长的金发,一种久违的、类似于飞翔的感觉会猝不及防地击中他。
在过去,他无需借助任何外物,便能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感受云层从身边掠过,那是何等的恣意与强大。
这短暂的错觉如同甘美的毒药,让他沉溺,也让他心痛。每一次从最高点回落,都像是一次从云端跌落现实,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并非在飞翔,只是在一个被允许的、有限的范围内,进行着一种被监视的、幼稚的摆动。
他坐在秋千上,看着池塘里转圈的鱼,感受着虚假的飞翔,日复一日。
这扩大了的活动范围,并未给他带来真正的自由,反而更像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囚徒身份,以及那份正在被缓慢磨灭的、关于天空和力量的记忆。
秋千缓缓停下,伊莱的脚尖无意识地划过地面,带起几粒细小的砂石。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苍白而指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曾经能编织强大的魔法,能轻易变幻形态,能稳稳地握住命运的缰绳。
如今,它们却连凝聚一丝最微弱的火星都做不到,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或者,推一推这幼稚的秋千。
一种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讽刺感,如同淬毒的荆棘,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