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在舰桥内弥漫。
那张年轻的、带着腼腆笑容的黑白照片,仿佛烙印在了每个人的视网膜上。它像一根无形的尖刺,深深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是林默,第一个动了。
他松开了紧握着操-纵杆的手,手心满是冷汗。他强行压下那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的悲痛与自责,站起身,环顾着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是船长,是这艘风雨飘摇的船上,所有人的主心骨。
“魏承,将李昂的铭牌数据,传到主屏幕上。”
林默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沉稳。
魏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默的意图,立刻照做。很快,一块由数据构成的、闪烁着微光的虚拟铭牌,出现在了主屏幕的中央。
林默走到舰桥侧面一处相对完好的金属墙壁前,伸出手。他的指尖,亮起微弱的、属于舰长权限的光芒。光芒如同烙铁,在那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将那块虚拟铭排,郑重地“镌刻”了上去。
一个名字,一个编号,一个徽记。
简单,却又重如山岳。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英灵墙’。”
林默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的船员,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目光中,有哀悼,但更多的是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决绝。
“为我们的战友,默哀十秒。”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无论是舰桥内的核心成员,还是在各自岗位上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净化军团士兵,都缓缓地低下了头。
十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十秒后,林默抬起头,他的声音,通过舰内广播,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抬起头!都给我抬起头!”
“从今天起,我们忘记法则,忘记神力,忘记那些虚无缥缈的奇迹!”
“记住我们的船,记住我们的炮,记住我们身边的每一个战友!”
“以及……记住我们的敌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像一把战锤,狠狠地敲打着众人那颗沉浸在悲伤与迷茫中的心脏。
“我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我们是在这片钢铁绞肉机里,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战士!”
“我们的目标,从现在开始,只有一个!”
“活下去!”
“然后,回家!”
最后四个字,如同雷鸣,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活下去,然后回家。
这个最朴素,最原始,也最强大的愿望,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那双黯淡的眼睛。
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像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对“游戏”的幻想,也浇醒了他们麻木的灵魂。
他们不再幻想会有奇迹,不再指望有谁来拯救。他们开始真正地,用一双属于“凡人”的眼睛,去正视眼前这个冰冷、残酷、容不得半点侥p幸的现实。
团队的氛围,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种“神仙打架”般的飘渺与疏离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属于“军人”的、百炼成钢般的坚毅与沉重。
王虎收起了脸上所有的嬉笑与狂傲,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砸坏的控制台前,拿出维修工具,开始笨拙但认真地进行修复。
顾知夏将自己的剑重新收回了剑鞘,她走到一个战术面板前,开始调阅帝国舰队的武器参数和装甲数据,眼神专注得像一个正在备考的学生。
顾念秋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厨房,而是走到了医疗官的身边,轻声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包扎伤口,或者分发药品……什么都可以。”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行动,寻找着自己在这个“新世界”里的“价值”。
“船长,我们甩掉追兵了。”魏承的声音传来,他已经将飞船驶入了一片巨大的陨石带,借助复杂的地形和陨石的掩护,暂时摆脱了敌人的雷达锁定,“但是,我们的能源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三十,舰体损伤严重,急需维修。”
“找一个足够大的陨石,在背面停靠,启动静默模式,抓紧时间维修。”林默下达了指令。
自然选择号像一头受伤的巨兽,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一颗直径超过十公里的巨大不规则陨石的阴影中,所有的灯光熄灭,引擎冷却,能量反应降到了最低。
工程兵们立刻穿上舱外维修服,如同勤劳的工蜂,开始对舰体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进行紧急修复。
就在维修工作紧张进行的时候,魏承的雷达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信号。
“船长,有情况。”魏承压低了声音,“在战场边缘,发现一艘鬼鬼祟祟的小型飞船。它没有参与刚才的战斗,热信号和能量反应都非常低,看它的航行轨迹,像是在……捡垃圾。”
林默立刻走到了雷达屏幕前。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绿色光点,正在刚才他们战斗过的、布满了战舰残骸的空域中来回穿梭。它每到一处残骸密集的地方,就会停留片刻,然后迅速离开,航行轨迹毫无规律,却又充满了目的性。
像一只在狮群饱餐后,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叼食碎肉和骨头的鬣狗。
林默的眼睛,瞬间亮了。
“战场鬣狗”……“拾荒者”……
在这种混乱的、多方势力交织的战场上,这类角色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一件事——他们有渠道,将捡来的“垃圾”,变成有价值的东西。
而信息,就是最昂贵的商品。
“启动隐形系统,功率调到最低,别让对方发现。”林默果断下令,“我们悄悄地跟上去,看看这条‘鬣狗’的老巢在哪里。”
自然选择号的隐形系统,虽然也被削弱,但其基础的光学迷彩和热信号抑制功能还在。它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脱离了藏身的陨石,远远地、不紧不慢地,吊在了那艘拾荒者飞船的后面。
经过了长达数个小时的追踪,那艘满载而归的“鬣狗”飞船,终于结束了它的拾荒之旅。它没有飞向任何一个已知的星球或者空间站,而是七拐八绕,钻进了另一片更加密集、更加混乱的小行星带。
最终,它消失在了一颗外表平平无奇,但内部显然被掏空了的巨大陨石的“嘴”里。
“找到了。”魏承放大-了那颗陨石的图像,通过微弱的能量逸散分析,可以判断出其内部存在着一个规模庞大的、人造的空洞。
一个隐藏在小行星内部的走私者空间站。
“龙渊,王虎,知夏,跟我来。”林默立刻做出了决定。
为了不暴露自然选择号这艘已经挂上帝国“通缉令”的大鱼,他决定只带少数几人,换乘一艘之前战斗中缴获的、帝国制式的小型穿梭机,伪装成同样落魄的拾荒者,潜入那个未知的空间站。
龙渊的交涉与欺诈能力,王虎的威慑力,顾知夏的敏锐直觉与近战实力,是这个小队最完美的配置。
穿梭机平稳地驶入了小行星内部的船坞。当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机油、劣质酒精、汗臭和某种不知名外星香料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垃圾场”。
整个空间站,就是一个由无数废弃战舰的零部件、管道、金属板和集装箱,胡乱拼接而成的、巨大的、立体式的贫民窟。
这里龙蛇混杂,光怪陆离。
身材魁梧、身上纹着火焰纹身的星际海盗,正搂着一个长着猫耳的异星舞女,在肮脏的吧台前放声大笑。几个穿着动力装甲的雇佣兵,正围着一张全息赌桌,咒骂着自己的手气。一个长着复眼的昆虫状生物,正向一个人类情报贩子,兜售着一块闪烁着微光的数据芯片。
墙壁上,那些由旧屏幕拼接而成的巨大全息广告牌上,没有商业广告,只有各个“势力”的悬赏令和最新的战况播报。
“泰坦帝国悬赏:提供‘幽灵船’(暂定名)坐标者,奖励五百万信用点,一艘‘骑士’级护卫舰!”
“虫群意志发布警告:自由联盟的‘星火’舰队已进入卡拉什星域,所有单位注意规避或猎杀!”
“自由联盟招募:任何愿意为自由而战的独立舰长,均可前往‘灯塔’空间站报道,获取补给和任务。”
林默的团队在这里,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第一次,从一个非官方的、充满了烟火气的视角,窥见了这片“银河主战场”的冰山一角。
泰坦帝国,科技先进,军容严整,是秩序的代表,也是他们当前的头号死敌。
虫群意志,生物舰队,悍不畏死,是混乱的象征。
自由联盟,由无数中小势力组成的反抗军,为了各自的理由,联合起来对抗帝国和虫群。
而蓝悦,那个高高在上的“播种者”,似乎是这场庞大战争的“幕后仲裁者”或者“游戏管理员”。她为三方势力提供着“资源”,比如像他们这样,被突然投放进来的“挑战者队伍”,并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设定着战争的“规则”。
在三大势力的眼中,他们这些刚刚被投放的“新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会移动的经验包”和“稀有资源”。
在一个灯光昏暗、烟雾缭绕的酒吧角落里,林默找到了那个他们跟踪的“鬣狗”飞船的船长,一个独眼的、看起来精明而颓废的中年男人。
林默没有废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块只有巴掌大小,从被他们击毁的那艘帝国主力舰残骸上,小心翼翼切割下来的装甲片。
这块装甲片,材质极为特殊,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反射着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奇异光泽。它的重量、密度和内部的能量传导结构,都远超这个“垃圾场”里任何已知的合金。
独眼男人看到这块装甲片的瞬间,他那只独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他知道,这东西,无论是卖给帝国的科研部,还是卖给自由联盟的黑市,都能换来一笔足够他逍遥快活几十年的巨款。
“你想知道什么?”独眼男人压低了声音,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装甲片。
“我需要一个最近的、防守薄弱的、有价值的泰坦帝国运输目标。”林默同样低声说道。
独眼男人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风险与收益。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挡住那块装甲片的诱惑。
“三天后。”他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帝国第七后勤舰队的一支分队,会通过‘柯伊伯走廊’,运送一批极其重要的物资。那条航道,为了节省能源,常年只有一支幽灵巡逻队在警戒。”
“什么物资?”林默追问。
独眼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奇点能源核心。那是帝国最新锐战舰的‘心脏’,一颗,就足以让一座城市……或者一艘战舰,获得近乎无限的能量。”
林默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打不过帝国的正规军,但他可以当一次“海盗”!
这不仅是为了那珍贵的能源,更是为了向这个残酷的“真实战场”,发出属于他们的、第一声嘶哑但绝不屈服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