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道夫”的巢穴出来,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更为古旧的金属通道。
空气中的腐朽气息愈发浓重,不再是单纯的铁锈味,而是混合了臭氧、过载的电路以及某种……有机物腐烂的甜腻气味。
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管道,有些已经破裂,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散发着微光的粘稠液体。
脚下的金属网格地板每隔一段距离就会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震动,仿佛我们正走在一头垂死巨兽的胸腔之上。
doro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毫不在意,她的小手依旧紧紧牵着我,另一只手则好奇地触摸着那些冰冷的管道,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她的存在,就像是在这片无尽的衰败与死寂之中,唯一一抹鲜活的色彩。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巨大圆形空间。
这里就是“锈蚀之心”的核心。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的金属、断裂的缆线、破碎的芯片和某种暗红色的、如同肌肉纤维般的物质纠缠融合而成的巨大球体,直径足有上百米。
它的表面布满了明灭不定的指示灯,粗大的能量导管如同巨蟒般从四壁延伸而来,深深插入它的“身体”,每一次搏动,整个空间都会随之震颤,发出“咚……咚……”的沉闷心跳声。
这就是“锈蚀之心”,这颗星球最后的动力源,也是它正在腐烂的心脏。
而在那颗巨大心脏的正下方,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由废弃零件堆砌而成的王座上。
他,或者说它,就是“监工”。
他的身躯大半已经与王座和下方的机械结构融为一体,无数粗细不一的线缆从他的后背、四肢延伸出来,如同树根般扎入地面,连接着整个“锈蚀之心”的系统。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灰白色,脸上覆盖着一张古老的面具,面具上只有几道狭长的缝隙,深红色的光芒在其中缓缓流淌,像是在进行着永恒的扫描。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世纪,与这片锈蚀的世界一同呼吸。
“人~,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好像睡着了。”
doro仰头看着我,小声说道。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牵着她走上前去,停在了王座前方约十米的位置。
当我站定的那一刻,那“监工”面具缝隙中的红光猛地一亮,一道无形的扫描波瞬间扫过我的全身。
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混合了科技与某种精神力量的探查,它试图解析我的身体构造,我的能量反应,但当它触及我身周那片“无”的领域时,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监工”那融合了机械与血肉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似乎是对我这个无法被解析的存在产生了兴趣。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由无数金属零件摩擦和电流杂音混合而成的声音,在整个空间中回响起来:
“带着‘钥匙’的过客。你想要什么?财富?力量?还是……一个逃离这片坟墓的机会?”
我摊开手掌,那串由生物脊椎骨制成的钥匙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骨质的白色与周围的锈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来换去‘终焉船坞’的星图。”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那颗心脏沉闷的搏动声。
“终焉船坞……”
监工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腔调,像是嘲弄,又像是缅怀,“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清道夫们以为那里是最后的宝库,是第一帝国遗产的终点。他们错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通往真正‘终结’的门票。”
他面具后的红光闪烁了几下,“钥匙,只能让你有资格站在这里和我交易。但星图……星图的价值,远超这把骨头。”
他的一只手臂缓缓抬起,那是一只完全由精密机械构成的臂膀,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他的指尖对准了那颗正在搏动的“锈蚀之心”。
“看到它了吗?它快要死了。维系它的能量正在枯竭。每一次跳动,都在加速这个世界的崩溃。”
监工的声音变得低沉,“星图就在它的核心里。想要拿到它,就用你的力量,为它注入新的‘生命’。让我看看,你这个连我都无法看透的过客,究竟能为这颗将死的心脏,带来什么。”
“为它注入生命?”
我重复着监工的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的目光从那张古老的面具上移开,落向那颗搏动得愈发艰难的巨大心脏。
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次濒死的挣扎,每一次收缩,都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碎屑和干涸的生物组织从其表面剥落,如同坏死的皮肤。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走向不可逆转的终结,而这颗“心脏”,正是终结的缩影。
“没错,生命。”
监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一个守墓人,在等待着一个能够打破万古死寂的奇迹。
“任何形式的能量都可以。纯粹的电能,狂暴的烈焰,甚至是……你体内那种我无法理解的、寂静的力量。只要能让它的搏动重新变得有力,哪怕只有一瞬间,星图就是你的。”
他的机械手臂缓缓放下,似乎对我充满了信心,又或者说,他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数都抱持着一种看戏的心态。
doro在我身边拽了拽我的衣角,仰起小脸,湛蓝的眼眸里倒映着那颗巨大心脏明灭不定的光芒。
“人~,它看起来好可怜啊,像一个生了病的老爷爷。”
她的话语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怜悯,在这片充斥着腐朽与死亡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那片亘古不变的“无”之领域,似乎也因她的话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生命?
对于一个已经领悟了“无”之法则的我来说,生命与死亡不过是“有”的两种不同形态,其本质并无区别。
但doro的话,却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为这颗将死之心注入生命,或许,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能量。
我松开doro的手,向前走了几步,独自面对着那颗庞然大物。
我没有调动体内的仙元,也没有催动那足以撕裂空间的《空道皆无神煞法》。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伸出右手,掌心朝向那颗“锈蚀之心”。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将我的神识,我的意志,缓缓地、温柔地延伸出去,触碰它那衰败的“躯体”。
在我的感知中,这颗心脏不再是一堆冰冷的机械与腐烂的血肉,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意识集合体。
我听到了无数工程师在末日降临前的呐喊,感受到了无数驾驶员在星舰陨落时的绝望,触碰到了这颗星球在被遗弃后,那长达数个世纪的孤独。
这些残存的意志碎片,如同毒素一般,缠绕着它的核心,加速着它的死亡。它需要的不是能量,而是解脱。
“散去吧。”
我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通过我的意志,传递给了锈蚀之心内部每一个挣扎的灵魂碎片。
“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无需再执着于这具腐朽的躯壳,回归最后的虚无,才是你们的归宿。”
我的话语中不带任何情感,却蕴含着“无”之法则的终极奥义——一切存在,终将归于虚无。
随着我意志的渗透,那颗巨大心脏的搏动,猛地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纠缠在它表面的暗红色血肉纤维开始迅速枯萎、消散,化作最微小的尘埃。
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装甲,也开始层层剥落,露出内部更为精密的、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核心结构。
它没有变得更有力,反而像是在卸下沉重的负担,变得越来越轻盈,越来越纯粹。
那沉闷的“咚咚”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脆、悦耳,如同水晶风铃般和谐的共鸣声。
整个空间的光芒不再明灭不定,而是变得柔和而稳定。
“这……这是……”
监工那万年不变的沙哑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从王座上猛地“站”了起来——与他身体融合的机械结构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面具后的红光疯狂闪烁,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你……你做了什么?这不是注入生命!你是在……为它送葬!”
“不。”
我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拿走了它不需要的东西,让它回归了它本来的样子。对于一个即将终结的世界而言,死亡,或许才是最盛大的新生。”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那颗彻底净化后的“锈蚀之心”核心处,一道柔和的光束射出,在我和监工之间的半空中,缓缓展开成一幅无比复杂、闪烁着无数星辰光点的三维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