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东北天黑的很早,刚到七点钟就不得不掌灯。
戏楼里,日军已经陆陆续续就位。
化着妆的杨小楼在侧幕后打量了一眼,台下满满当当坐了小一百鬼子。
第一排居中位置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个什么什么中佐。
跑回后台对着正在给自己上妆的裴宴之说道:“师兄,该来的全都来了!”
裴宴之点点头:“告诉师傅们,准备开戏吧!”
随着锣鼓点响起,几个福庆班的龙套演员开始上演开罗大戏《天官赐福》!
铃木良一所扮演的中佐,为了凸显自己的学识,和身边的成田中队长科普着这出戏的表达的含义。
“所得斯内!”
成田这个杀才也觉得这出戏唱的也好听,寓意也好,比他们国内的【能剧】好看多了!
这出祝福意义的剧目,要是能在天蝗的皇宫里上演该会有多好!
很快《桃花扇》正式开场。
用什么成语可以形容日军看京剧?
对牛弹琴!
第一幕交代男主角是名门之后、士林领袖的唱段,日军提不起一丝兴趣。
要不是碍于第一排的大队长和中队长,他们早就散伙去找支那女人发泄去了,何必在这里看几个支那男人叽叽歪歪。
直到第三幕开场,穿着粉红色戏服的李香君出场,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阁下!这真的是个男人扮演的?”
铃木笑了笑:“就是昨天咱们见过的那个裴宴之!”
成田和后排的所有日军都被戏台上的李香君震惊住了。
“素面映桃花,朱唇点绛纱。”
这不比画的跟鬼一样的艺伎漂亮多了?
成田再次向长官确定台上女人的身份。
在得知女主角真的是男人扮演的后,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又一想:或许这样雌雄莫辨、颠倒众生的尤物,更能完成中佐阁下的【思想殖民】的伟业!
随着剧情的推进,成田也在大队长的讲解下,看明白了这出戏表达的意思。
“为了对爱人保持贞洁,居然从楼上跳了下来!真是个对爱情忠诚的奇女子!”
铃木摇摇头:“可惜,她的爱人配不上她的忠诚!”
台上的李香君趁机一扯,杨小楼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和后脑勺上狗尾巴一样的辫子!
“中佐,这不是蛮清人的特征嘛?”
“对的,男主角背叛了他的民族和明王朝!”
成田盯着台上的杨小楼,恨不得上去劈了他。
“居然敢背叛!简直是非国民!”
骂完这句才想起来,故事本来就不是发生在他们日本,支那的叛徒越多越好。
忽然身子一震,惊异的看着大队长。
正如这位所说,可以通过这出剧目,在支那人心底打上一个烙印:支那的男人根本配不上支那女人!
成田更加崇拜自己的上司了,觉得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自己只不过一知半解,就已经深深地感觉到其中的恐怖了!
铃木感觉到成田的目光,笑着说道:“要想瓦解一个民族,只需要抽掉男人的脊梁,拿走女人的廉耻!”
扬了扬下巴,得意的说道:“通过这种手段,可以兵不血刃的占领他们的思想阵地!”
台上的李香君痛斥侯方域,骂的这个男人无言以对,掩着面匆匆退场。
可是退到侧幕后面的杨小楼,却带领着龙套和学徒,集体朝着台上唱独角戏的裴宴之和锣鼓师傅们跪下,三叩首之后就下去准备。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鬼子们正不想看其他人在戏台上哼哼唧唧,还是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主角更对胃口。
裴宴之扭动着身段,夜莺一般的嗓子在诉说自己对国破家亡的悲痛。
宛转悠扬的唱腔在戏楼里回荡。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在锣鼓声的掩盖中,一伙人从街巷中冲到戏楼门口。
两个正在向内踮着脚尖探望的哨兵,被几个壮汉套上口袋。
三四把刺刀同时捅向口袋,很快黄麻口袋就不动了,顺着破口涌出一股一股的鲜血。
越来越多的人扛着柴火冲进戏楼,小心翼翼的堆在大厅外侧。
仔细一看,这些人里有孙大娘的娘家人,被打散的保安团士兵,还有镇子中普通百姓,有福庆班的班主带领着龙套、学徒。
还有这座戏楼戏楼的东主。
杨小楼含泪看着台上的师兄和七八位锣鼓师傅,始终下不去手!
“白骨青灰皆我友,桃花扇递送南朝!”
师兄泣血般的唱腔传入杨小楼的耳朵里,他知道这是师兄在给他发信号了。
一挥手,几个保安团士兵提着几个铁皮桶,将煤油泼在了柴堆上。
大厅内,铃木和成田中队的鬼子始终被台上的李香君吸引。
别人听不懂,铃木确实听得懂戏词,听出了李香君生出了想为故国殉葬的念头。
他皱着眉头想,这样可不利于大日本统治,以后还要改一改,改成李香君为了她逝去的青春和爱情殉葬还不错。
更加突出了支那男人辜负了她!
然后邪恶的笑了笑,大日本帝国的男人就不会。我们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戏台上李香君唱到他要效仿帝辛自焚于鹿台,铃木摇摇头感叹:“啧啧啧,这个李香君居然要自焚啊!太可惜了!”
旁边的成田小声说:“说到自焚,长官您闻没闻到,这里有好大一股煤油味!”
铃木挥挥手不屑道:“这是演戏,怎么可能真的自焚!演一出戏就死一个李香君,戏班怎么承受得起!”
忽然,铃木脸色变得煞白。
【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
像只狗一样四处嗅了嗅。
终于闻到了浓烈的煤油味。
“点火!”
一声高亢的戏腔从李香君的口中发出。
李香君挥舞着水袖,像是在火中舞蹈。
瞬间,大厅外火光冲天,几个呼吸之间就吞噬了整座戏楼。
“坏了,我被支那人做局了!”
铃木大喊一声【八格牙路】,取出腰间的手枪,就对着台上的裴宴之开枪。
【嘭】!
【咔咔咔】!
一声枪响后,南部十四不负众望的卡壳了。
第一枪也因为盛怒下开枪,也没有打中裴宴之。
气急败坏的铃木,抽出武士刀要冲上台去砍裴宴之,却被成田中队长死死抱住。
“阁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指挥士兵冲出去!”
铃木看了一眼浓烟滚滚大厅:“用茶水倒在毛巾上,捂住口鼻,我们冲出去!”
“报告!大门被从外面封死了!”
“八嘎!用桌子砸开窗户!”
几名日军闻言,抬起大厅前排的实木方桌,照着一个窗户砸去。
【噗噗!】
两颗子弹从被砸破的窗口外打来,一个日军当场中弹血流不止。
“冲出去!不然我们都得被烧死!”
也不知道是真的勇敢,还是被烟熏的受不了。
七八个日军根本不顾外面打来的子弹,一个接一个的顺着被砸破的窗口往外爬。
【噗噗噗】!
又是几颗子弹打来,凡是跳出的鬼子都成了尸体。
倒在墙内的鬼子,又用自己的尸体将破口堵住。
铃木冒出冷汗,很快又被炙热的气浪烤干。
“轻机枪,是昨天在镇外打散的抵抗分子!他们居然还敢回来!”
成田跑过来:“阁下,我们怎么办?”
铃木看着越烧越旺的大火,看着不断射进来的子弹,呼啸的北风助长火势。
知道今天是跑不出去了!
折回大厅,看见台上的李香君仍在翩翩起舞。
上下翻飞的粉红戏服,婀娜的舞姿,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凤凰。
气极的铃木拍着手说道:“好好好!好一个凤凰展翅、浴火重生!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你一个戏子居然有胆量,拉着一百皇军殉葬!”
李香君不理他,继续沉浸戏曲的世界里。
铃木抽出了自己的军刀,劈向李香君,谁知裴宴之也不是弱女子,一个闪身躲过刀锋,顺势绕道铃木背后,一脚踹在铃木腿弯处。
铃木一个踉跄向前扑倒,手里的军刀也丢了出去。
裴宴之拔下一个发簪,扑到铃木身前,对着铃木脖子扎去。
【嘭】!
一声三八大盖的枪响,裴宴之身体一顿,嘴角留下鲜血。
低头一看,中枪的正是自己胸口。
发簪掉落,无力的先后退了两步。
成田跑过来扶起铃木:“中佐,您没事吧!”
“我没事,快找突破口!”
“都找过了,支那人把出口都封起来了,我们出不去了!”
铃木早料到了这个答案,可是亲耳听到还是面若死灰。
坐在戏台中间的裴宴之嘴角流出汩汩的鲜血,却笑着说:“今晚,谁都别想出去!”
说完这句,便笑着合上了眼睛。
“戏一折,水袖起落……”
《赤伶》的歌声再次响起,火光中戏楼渐渐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只是这画卷也在一点一点的燃烧。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镜头中又出现了一幅水墨画,画中的场景正是杨树屯草台上,白马银枪的赵子龙正在长坂坡上杀的七进七出。
这幅水墨画也在一点一点的燃烧。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
画卷中,一家人正虔诚的跪拜关老爷,关公也将衣袍从这家人的头上略过。
可是这画面很快又被烈火焚尽。
“乱世浮萍烽火染山河……”
画卷中出现了凶残如同恶鬼的日军,和杨树屯地狱般的场景。
“台下人走过不见就颜色,台上人唱着心酸离别歌!”
画卷中,草台班子,对着几百座矮坟,上演着逝者生前最喜爱的剧目。
可是除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已经无人为他们喝彩。
接着是保安团在镇子外和鬼子浴血奋战的画卷、鬼子进城嚣张跋扈的画面、进入宅院搜刮财产侵犯妇女的画卷。
老妇人身首异处,一个大汉跪拜关公神像,三个威猛无双的猛士在日军中杀的血流成河。
最后是李香君穿着粉红色的小,在台上翩翩起舞的画卷在慢慢燃烧。
一幅幅燃烧的画卷,带着人们的思绪,又回顾了一遍电影。
随后一个镜头,给到火越来越大的戏楼,像是一堆篝火,照亮了整个安远镇。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赤伶》!”
观众席,已经成为了泪水的海洋。
人们现在终于明白,【台下不见旧颜色】、【位卑未敢忘忧国】、【白骨青灰皆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不少人嚎啕大哭,引得旁人也泪流不止。
字幕出完,哭成一片的观众没有一个起身离席,这时银幕中又出现了新的画面。
镜头给到戏楼之外,眼见没有人在往外冲。
几个穿着保安团制服的人站起身:“走,大院里还有鬼子伤兵,咱们去解决了!”
杨小楼站起身:“福庆班所有带把的,我们一起去,杀干净小鬼子!”
保安团的那个大汉敬佩的看了一眼杨小楼,递给他一杆长枪。
画面一闪,树林森几人战斗过的大宅内,日军伤兵和老百姓、保安团的尸体相互交织。
不过好在最后取得胜利,仍是华夏人这一方。
保安团的一名士兵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这些小鬼子还真难杀!”
又看向沾满鬼子鲜血的杨小楼:“兄弟,身手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杨小楼扫视着满院子尸体:“我叫……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