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三年的夏意渐浓,御苑中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灼热的红色泼洒在青瓦宫墙上,连带着宫道旁的朱漆廊柱都染上几分艳色,仿佛要将这炽烈的欲望,一并映照入深深宫阙的每一个角落。
自御澜园风波已过去一些时日,曾经骄纵跋扈、目空一切的花修容,似乎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悄然完成了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
她并未因一时申饬而一蹶不振,反倒如同经过淬火的利刃,收起了过于外露的锋芒,眉宇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静的算计,那份转变虽不张扬,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后宫这片从不平静的水面上,漾开了一圈圈新的涟漪。
凝香馆的朱门依旧雕梁画栋,却不复往日的肃杀冷寂。
花见羞不再轻易对低位妃嫔冷嘲热讽,更不会因一点小事便斥责宫人。
那日御花园的紫藤架下,柳才人不慎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裙摆上,吓得脸色惨白,跪地连连请罪。
换做从前,花见羞定是要冷言呵斥,罚她禁足思过的,可那日她只是淡淡瞥了眼水渍,语气平和:“无妨,衣裙湿了便回去换了,仔细着凉。” 说罢便带着宫女款款离去,留下柳才人愣在原地,许久才敢起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感激与窃喜。
这份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落在那些出身寒微、家世不显、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嫔妃眼中,却有着别样的意味。
她们如履薄冰地在夹缝中求存,既要小心不触怒皇后与高位妃嫔,又渴望能寻得一丝庇护,一点提携。
徐婕妤与花蕊夫人那边固然温和可亲,府中时常有低位嫔妃走动,可她们皆是前朝贵女,言谈间自带的气度与隐隐的疏离,总让这些底层妃嫔感到一丝隔阂与自惭形秽。
就像上次徐婕妤设宴,王才人鼓起勇气献上自己绣的锦帕,徐婕妤虽含笑收下,却只淡淡赞了句 “尚可”,那眼神中的客气,让王才人瞬间失了底气。
反观花见羞,她虽也曾骄横,却无深厚家世倚靠,如今看似 “落魄”,却正可能是 “雪中送炭” 的好时机。
于是,渐渐地,一些如柳才人这般品级低、胆子小却又有些不甘寂寞的妃嫔,开始尝试着向凝香馆靠拢。
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只是寻些由头,或是得了块上好的绣线,或是亲手做了些精致点心,便借着请安的名义送到凝香馆外。
有时在皇后宫中请安完毕,她们会刻意落后几步,趁着人多嘈杂,向花见羞投去怯怯而带着示好意味的目光,见她未曾蹙眉,便暗自松了口气。
花见羞对此,心知肚明。她并未表现出过度的热情,却也未将人拒之千里。柳才人献上的桂花糕,她尝了一块,便笑着让宫女打包了些宫里新赏的松子糖让她带回。
这种不咸不淡、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更让那些投靠者觉得她高深莫测,愈发坚定了依附的决心。
她们私下里聚在偏殿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你们瞧,花修容到底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虽一时被申饬,可你看陛下的赏赐何曾断过?前日那套羊脂玉的梳篦,还有上周送来的他国香料,哪样不是稀世珍品?这便是盛宠不衰的明证!”“可不是嘛,如今她肯给我们一点好脸色,便是我们的造化!跟着她,总比在宫里无人问津强。”
不仅是一些低位嫔妃,连宫中的许多宫女,也都在暗中观望,心思活络起来。
能在一位得宠且出手大方的娘娘宫中伺候,不仅月例赏钱可能更多,更重要的是,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天颜!万一被陛下看中,哪怕只是个名分最低的御女、采女,那也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更何况,花修容自身便是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修容之位,以色侍君成功的典范,这更让这些自恃有几分颜色的年轻宫女心生向往。
于是,内侍省开始隐隐感受到一股暗流。一些有门路、或是攒了些体己钱的宫女,竟不惜花费重金,偷偷打点花见羞身边得用的太监。
她那颇为机灵的首领太监小德子,近来荷包鼓得发胀,每日都有宫女借着送东西的由头,塞给他沉甸甸的银子或是精致的小玩意儿。小德子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油水丰厚,忧的是怕惹出是非。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将那些打点之人暗暗记下,挑些看起来伶俐可靠、背景干净的,寻个 “凝香馆缺人手洒扫” 的由头,安排进外围当差,却也不敢轻易放到主子近前,生怕混进别宫的眼线。
而处在这一切暗涌中心的花见羞,此刻却将绝大部分心力,都倾注在了一件事上,调养身体,承恩怀嗣。
御澜园的教训如同警钟,日夜在她耳边回响。
她深刻明白,帝王的宠爱如同镜花水月,今日或许浓情蜜意,明日便可能移情别恋。唯有子嗣,才是后宫女子最稳固的依靠,最强大的武器。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能怀上龙种。那个 “若能诞育皇嗣便晋封为妃” 的许诺,如同悬挂在眼前的最诱人的果实,驱动着她所有的行动。
她秘密召见的心腹老嬷嬷,是宫中最懂调养之术的,如今已是凝香馆后殿的常客。
每日清晨天不亮,嬷嬷便会亲自熬制助孕汤药,漆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暖阁中。无论多么难以下咽,花见羞都会皱着眉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灼烧着喉咙,她却连眉头都未曾多皱一下。
药渣由嬷嬷亲自带到后院深埋,不留一丝痕迹。她的膳食也彻底变了样,往日喜爱的油腻重口、生冷寒凉之物尽数撤下,换上了温补滋养、据说利于胞宫的食材,清晨是阿胶桂圆粥,午膳必有一碗炖得软烂的羊肉汤,晚间则是黑豆核桃羹,每一道菜都由小厨房精心烹制,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甚至开始每日午后在馆内的小院里散步半个时辰,院中的石榴树正开得热烈,她踩着斑驳的树影慢慢踱步,听着嬷嬷在一旁念叨:“娘娘慢些走,气血流通顺畅了,才能更好地承纳龙种。”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抓住每一次徐天驾临凝香馆的机会。
近几日,只要提前得知陛下会来,花见羞便会耗费数个时辰来准备。她不再满足于以往那种华丽张扬的妆容,转而追求一种更为精致、更具诱惑力的 “媚态”。
宫女们会为她敷上特制的珍珠粉,细细涂抹开来,让肌肤显得莹润透亮,仿佛上好的羊脂玉;用最细的狼毫笔蘸取淡淡的胭脂,在眼尾处微微晕染,勾勒出慵懒而迷离的弧度,顾盼间流转着水光;唇瓣则点上色泽饱满却不过分浓艳的口脂,如同清晨带着露珠的娇嫩花瓣,引人遐思。
发型也不再是繁复的高髻,时而慵懒披散,仅以一支羊脂玉簪松松挽住,几缕青丝垂落在颈间,添了几分柔弱;时而梳成妩媚的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支点翠步摇,行走间流苏轻晃,平添几分风情。
而最大的变化,在于她的衣着。她命尚服局赶制了一批 “别出心裁” 的宫装。这些衣裙,用料极其考究,皆是轻如蝉翼的鲛绡、流光溢彩的云雾绡、或是触手生凉的冰纨,颜色也多选用绯红、杏子红、海棠红等暖媚色调。
关键在于其剪裁,它们不再遵循宫装一贯的端庄保守,领口开得略低,恰到好处地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腰身收得极紧,以宽幅锦带束住,更显那不盈一握的纤腰;袖口或是宽大,举手投足间玉臂隐现,或是窄小紧贴,勾勒出纤细的手臂轮廓。
裙摆虽长,却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行走间,绣鞋微露,裙裾波动,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流韵致。用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这已是近乎 “伤风败俗” 的大胆穿着,可花见羞却毫不在意。
她深知徐天并非那些恪守古板礼教的老学究,他身上有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对 “美” 的独特欣赏和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她要做的,就是将自己打造成一件极致的、活色生香的艺术品,一件能不断带给陛下新鲜感和刺激感的 “惊喜”。
果然,徐天对此极为受用。连日处理伪唐故地的军政要务,各地奏折堆积如山,虽捷报频传,却也耗费心神,疲惫不堪。
每当踏入凝香馆,看到盛装以待、巧笑倩兮的花见羞,闻到她身上那不同于宫中寻常熏香的、带着几分撩拨意味的暖甜香气,那是她特意让香料局调制的,混合了玫瑰与龙涎香,暖而不腻,缠人肺腑,再看到她那些 “别具匠心”、将女性身体之美若隐若现展现到极致的装扮,徐天总会觉得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旖旎风光驱散了不少。
他甚至从花见羞这些大胆的穿着和刻意营造的媚态中,隐约捕捉到一丝穿越前那个信息爆炸时代里,某些网络 “擦边” 影像所带来的、直白而强烈的视觉冲击与诱惑感。
这种感觉,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无二的,是其他任何妃嫔都无法给予的,徐婕妤的端庄温婉如同大家闺秀,花蕊夫人的清丽脱俗恰似空谷幽兰,唯有花见羞,如同带刺的玫瑰,热烈、大胆,带着不计后果的诱惑,恰恰迎合了徐天内心深处那份超越时代的审美癖好和作为征服者的虚荣心。
“爱妃今日,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徐天时常会带着玩味的笑容,用手指挑起花见羞一缕垂下的发丝,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颊,感受着那份细腻光滑,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
花见羞则会恰到好处地垂下眼帘,脸颊飞起红霞,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只要陛下喜欢,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她说着,便顺势依偎进他怀中,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吐气如兰。
她会使出浑身解数,或翩跹起舞,裙袂飞扬间春光乍泄,引得徐天目光灼热;或软语温存,在他耳边说着贴心的话,驱散他的烦忧;或殷勤布菜斟酒,玉指捏着酒盏递到他唇边,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务求最大限度地吸引陛下的注意,撩动他的心弦。
徐天也乐得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 “盛宠”。他处理完繁重的公务,往往便会信步走向凝香馆,心中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期待,想看看今日的花见羞,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 “惊喜”。
是新的发式,新的香露,还是又一件令人血脉贲张的 “新装”?
凝香馆内,烛影摇红,暗香浮动,一派旖旎风光。花见羞倾尽全力,如同最投入的舞者,在名为 “圣宠” 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极致诱惑。
她所求的,不仅仅是这一夕的欢娱,更是那欢娱之后,可能孕育的希望,一个能让她彻底翻身、晋位封妃、甚至展望更高未来的龙种。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中满是憧憬与急切,默默祈祷着上苍垂怜。
而在凝香馆外,那些新近投靠的低位嫔妃,以及费尽心思挤进来的宫女们,则怀着各种心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等待着。柳才人则每日精心打理妆容,盼着能有机会在陛下驾临时偶遇;那些新入宫的宫女们,更是卯足了劲干活,只求能被花见羞看中,调到近前伺候。
她们将花见羞的 “复宠” 看作是自己的机会,却不知这看似繁花似锦的恩宠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急迫与风险。
后宫的风,依旧吹拂着,带着夏日的燥热与欲望的气息,卷动着每一个身处其中之人的裙摆与心绪。石榴花还在热烈地绽放,仿佛要将这深宫的欲望与算计,都燃尽在这炽热的夏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