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草堆夜话藏星火，破庙晨光透新天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破庙顶上。道具组的人在庙角挂了盏马灯，灯芯跳得忽明忽暗，把草堆上挤成一团的演员们照得半明半暗——他们要拍学生们夜里挤在草堆上睡觉的戏，身上盖着捡来的破麻袋，麻袋上还沾着泥和草屑，看着就够寒颤的。
“都往中间挤挤！”老张裹着军大衣，站在马灯旁喊，“天冷，得挨着才暖和。小郑你往左边挪挪，压着小雅的头发了！”
小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碰掉了盖在身上的麻袋，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袄。“这麻袋真沉，还扎人。”他揉了揉被麻袋硌出印子的胳膊，“当年学生们就盖这玩意儿睡觉？”
“能有这就不错了，”老张蹲在草堆边，用树枝拨了拨马灯的灯芯，“有的连麻袋都没有，就裹着自己的棉袄，几个人背靠背取暖。你看这草堆，我让道具组掺了点麦糠，软乎点，不然躺上去跟睡石头上似的——但也不能太舒服，得时不时有人翻个身，显露出硌得慌。”
王婶端着个砂锅进来了，里面是刚煮好的姜汤，还冒着热气。“孩子们，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她用粗瓷碗分着，“这汤里加了花椒和葱白，驱寒，等会儿拍戏别冻感冒了。”
小雅接过碗，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王婶，这汤比早上的姜茶辣多了！”
“辣才管用，”王婶笑着说，“当年我姥姥她们躲在破庙里，就靠这法子取暖，喝得浑身冒汗，再盖着麻袋睡，能舒服点。”她指了指草堆深处，“我还藏了几个烤土豆，等会儿拍完戏给你们当夜宵，揣在怀里捂热了，剥了皮吃，香得很。”
演员们喝完姜汤，重新挤回草堆，身上的麻袋被焐得有了点温度。老张举着喊话筒：“各就各位！拍说梦话那场！记住，别都醒着，得有人迷迷糊糊的，有人打呼，说梦话的声音要轻，像蚊子哼哼似的，突然冒一句‘青岛……不能丢……’，吓旁边人一跳才对！”
场记板落下的瞬间，破庙里立刻安静下来，只有马灯芯“噼啪”的轻响和演员们刻意放缓的呼吸声。过了约莫半分钟，小郑忽然咂了咂嘴，嘟囔了句：“窝头……真香……”惹得旁边的小雅差点笑出声，赶紧用麻袋捂住嘴。
又过了会儿，草堆另一头的群演忽然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喊：“别抢……那是我的书……”声音里带着点急，像是真在做梦。
就在这时，小雅忽然轻轻说了句，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青岛……不能丢……”
旁边的小郑猛地睁开眼，推了她一把：“阿梅，你醒了？”
小雅闭着眼没动，眉头却皱着，像是还在梦里。小郑松了口气，往她身边凑了凑，把麻袋往她身上拉了拉，自己的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很快蒙上了层薄霜。
“卡！”老张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完美！就这股子真劲儿！小郑那一下推人，不是演的，是真担心——这才叫入戏！”
大家从草堆上爬起来，个个腰酸背痛。小郑揉着脖子笑：“这草堆看着软，躺久了比硬板床还累，浑身骨头都响。”
“的就是这累，”老张递给他个烤土豆，“当年的人哪有好觉睡？能闭闭眼就不错了。你看这土豆，我让王婶在炭火里埋了俩钟头，皮都焦了，里面准面。”
小郑剥开土豆皮，黄澄澄的瓤冒着热气，咬一口，面得直掉渣，带着股焦香。“比烤红薯还好吃！”
“那是，”王婶得意地说，“我选的黄皮土豆，埋在炭火最底下，火不能太旺，得慢慢焐，这样才外焦里嫩。当年我姥姥就这么弄，说‘土豆焐得久，才够味儿’。”
后半夜拍学生们被冻醒，围在马灯旁说话的戏。道具组在庙中央堆了个小火堆，用的是干树枝和玉米芯，火苗窜得不高，却很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都往火堆边凑凑，”老张说，“手得伸出去烤，嘴得往手上哈气，显露出冻僵了。说话声音别太大，得压着点，怕外面有人听见——但也不能太小，得让观众听清，这是‘偷偷摸摸的热血’。”
小郑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说：“你们说，咱们能赢吗？”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认真。
小雅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火星子“噼啪”溅起来：“不知道，但总得试试。我哥说，就算输了，也得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我爹让我别参加，说太危险，”另一个演员低着头，声音有点闷，“可我看到那些报纸，心里就堵得慌。青岛是咱们的地方，凭啥给别人？”
火堆旁的人都没说话，只有火苗“呼呼”地响，映着每个人年轻的脸，眼里都亮闪闪的，像藏着星星。
“卡！”老张喊停，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这几句词加得好！比剧本里写的还带劲！”他走过来，往火堆里添了根粗木头，“这就是我要的感觉——不是喊口号，是掏心窝子的话。当年的学生，哪有那么多豪言壮语？都是这么一句句心里话堆起来的勇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拍最后一场戏——学生们迎着晨光走出破庙。道具组的人早早洒了水，让庙门口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咯吱”响。马灯还挂在庙角，油快烧完了，光线昏昏沉沉的，像在跟黑夜告别。
“都精神点！”老张拍着手，“走的时候得抬头挺胸，虽然衣服破了，脸冻了，但步子得稳——这是‘心里有光’的样子。阳光照在脸上时，得眯起眼，嘴角得往上扬，不是笑，是‘有盼头’。”
场记板落下，小郑他们排着队走出破庙，脚踩在薄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晨光像金子似的洒在他们身上，把破麻袋的影子拉得老长。小郑回头望了眼破庙，又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半截标语牌——昨晚睡觉时一直揣在怀里，牌角的豁口更明显了。
“走了！”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却很有力。
大家跟着他往前走，脚步声、呼吸声、冰面碎裂的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没谱的歌。阳光越升越高，照得冰面闪闪发亮，也照亮了他们冻得发紫的脸颊，和眼里那点藏不住的光。
“卡！”老张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今天的戏……过了。”
大家站在晨光里，谁都没动，看着破庙的门在身后慢慢关上，马灯的光彻底灭了。王婶端着热粥走过来，眼里闪着光：“孩子们，喝碗热粥吧，新熬的，加了红糖，甜丝丝的。”
林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捧着粥碗，热气模糊了脸，忽然觉得这片场像个会变魔术的地方——前半夜还在破庙里挨冻，后半夜就能迎着晨光往前走；昨天还在啃冻窝头，今天就能喝上热粥。那些草堆、破麻袋、马灯、冻冰的地面，好像都不是道具了，而是真的陪他们走过了一段路。
“张导，”林羽忽然说，“拍完这部戏，我想把这破庙的布景留着，别拆。”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留着吧。说不定哪天路过，还能想起这群在草堆上做梦的孩子，想起这庙里的火光和热粥——也算给这段日子，留个念想。”
晨光洒在破庙的屋顶上，把瓦片照得发亮。远处传来王婶的笑声，混着粥香和晨光，像在说：天，亮了；路，还长着呢。但只要心里有光，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