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死胡同里藏星火,破墙缝中透天光
日头爬到竹竿高时,片场的死胡同已经布置妥当。这胡同窄得两人并排走都得侧着身子,两侧的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黄土,墙头上还歪歪扭扭长着几丛枯草,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活脱脱就是老张说的“一眼能望到头的绝路”。
“麻袋再往上摞两层!”老张站在墙根下,指挥着道具组的人,“得让最上面那袋歪着,像踩一脚就要掉下来似的——当年翻墙哪有那么稳当?能扒着墙头翻过去就不错了。”
小李踩着梯子往上摞麻袋,袋子里的沙土顺着破口往下漏,撒了他一脖子。“张导,这麻袋破得够不够?我特意在底下划了个长口子,一使劲就能撕开。”
“再撕大点!”老张摆手,“等会儿小郑爬上去,脚一蹬就得裂开个大口子,沙土哗哗往下掉——得让巡捕听见动静,喊着‘在那儿呢’追过来,这才有紧张劲儿。”他转头对林羽说,“你让扮演巡捕的那几个,跑的时候得趔趄两下,鞋里进沙子了似的,别跟喝了兴奋剂似的直蹿——当年的巡捕哪有那么利索?”
林羽刚应声,就见小雅蹲在墙根下,正往砖缝里塞东西。走近一看,是颗铜纽扣,上面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铜色,跟她布偶上那颗几乎一模一样。“塞这么深?”林羽笑着问,“等会儿镜头能拍到吗?”
“拍不到也得塞,”小雅认真地说,“王婶说,当年她姥姥翻墙时,衣服上的纽扣刮在砖头上掉了,后来回去找,找了三天都没找着,念叨了一辈子。我把这颗塞进去,就当替她姥姥找着了。”她用手指把纽扣往里按了按,又抓了把土盖上,“这样就不会被风吹跑了。”
这时,小郑抱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跑过来,褂子后颈处磨了个洞,是他特意让服装组弄的。“张导,您看这褂子,等会儿翻墙时,被墙头的钉子勾住,撕个大口子怎么样?显得更狼狈。”
“就这么办!”老张眼睛一亮,“让道具组在墙头上钉个生锈的铁钉子,别太尖,勾住布就行——撕的时候得‘刺啦’一声,声音越大越好,惊得墙头上的麻雀飞起来才妙!”
道具组的人立刻找来钉子,往墙头上一敲,钉子歪歪扭扭地立着,锈迹斑斑的,看着就有些年头。王婶端着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几碗绿豆汤和一摞油饼,油饼上还撒着芝麻,香气顺着胡同飘出去老远。
“先垫垫肚子!”王婶把油饼往小郑手里塞,“这油饼我炸得硬实,揣怀里能扛时候,等会儿跑饿了就啃两口——当年学生们跑路,不都这么干?”
小郑咬了一大口,芝麻渣掉了满身:“王婶,您这油饼比我上次在胡同口买的还香!”
“那是,”王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我用的是菜籽油,香得很,就是烟大,炸完一身味儿。你姥姥当年总说,闻见这味儿,就知道家里开饭了。”她指着胡同深处,“我还熬了点小米粥,盛在那只破瓦罐里,等会儿拍学生们翻墙后躲进破庙的戏,就让他们分着喝——瓦罐得缺个口,喝的时候洒出来点,才像那么回事。”
林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有只破瓦罐放在墙角,罐口缺了个月牙形的豁口,里面盛着黄澄澄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这瓦罐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是我太爷爷当年挑货郎担时用的,”王婶摸了摸瓦罐,“盛过酱油,装过醋,后来漏了就扔在柴房,这次可算派上用场了。你看这罐底的裂纹,都是当年不小心摔的,用铁丝捆了三圈才没散架。”
开拍前,老张把所有人叫到一起,指着墙头:“等会儿小郑先爬,爬到一半被钉子勾住褂子,喊‘快拉我一把’,小雅你伸手去拽,结果脚下的麻袋塌了,‘哎哟’一声——这时候巡捕就该追到胡同口了,喊‘别让他们跑了’!”他又对扮演巡捕的群演说,“你们追到墙根,别立刻开枪,先骂两句‘小兔崽子’,踢两脚地上的麻袋,显得气急败坏又有点笨手笨脚。”
大家点点头,各自就位。小郑深吸一口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抓住麻袋往上爬,动作略显笨拙,像只刚学爬树的猴子。爬到半截,褂子后颈处果然被钉子勾住,“刺啦”一声,撕开个大口子,惊得墙头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在胡同里盘旋。
“快拉我一把!”小郑故意喊得声音发颤,脸上挤出焦急的神色。
小雅赶紧伸手去拽,脚下的麻袋“哗啦”一声塌了,她“哎哟”一声差点摔倒,手里的半个油饼掉在地上,沾了层土。
“别让他们跑了!”巡捕们的喊声从胡同口传来,夹杂着木棍敲击石板路的“笃笃”声,越来越近。
小郑借着小雅的力气,猛地一挣,褂子彻底撕开,他连滚带爬翻上墙头,沙土顺着破麻袋往下掉,砸在追过来的巡捕头上。“在那儿呢!”巡捕头气得直跳脚,举起木棍就往墙上捅,却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郑他们一个个翻过去,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卡!完美!”老张的声音在胡同里回荡,“那声‘刺啦’和麻雀飞起来的镜头,绝了!”
大家从墙后绕回来时,个个满头大汗,小郑的褂子撕开的口子更大了,露出里面的旧毛衣;小雅的裤腿沾了不少土,手里还攥着那半个沾了土的油饼。“这油饼还能吃吗?”小雅举着油饼问,有点舍不得扔。
“吹吹土就能吃!”王婶走过来,接过油饼吹了吹,“当年别说沾土的,掉泥里的都捡起来擦吧擦吧吃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小郑咬了一口沾土的油饼,咂咂嘴:“还挺香,带点土腥味,像小时候在地里偷掰的玉米。”
老张蹲在墙根下,看着那颗被小雅塞进砖缝的铜纽扣,忽然说:“等戏拍完了,咱们把这纽扣留在这儿吧。说不定再过几十年,有人拆墙时能发现,琢磨着这墙缝里咋会有颗纽扣——也算给后来人留个念想。”
大家都笑了,阳光透过墙头上的枯草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那只破瓦罐上,罐里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香得让人心里发暖。
林羽望着墙头的破麻袋、生锈的钉子,还有地上沾了土的油饼,忽然觉得这片场的每个角落都藏着故事。那些被撕开的褂子、漏了口的瓦罐、砖缝里的纽扣,看似都是些没用的“废话”,却把当年的日子变得触手可及——有狼狈,有慌张,更有藏在狼狈慌张里的那点韧劲儿,像墙缝里的草,再硬的土也能钻出来。
“下午拍破庙里分粥的戏,”老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让道具组在庙角堆点干草,再放个破碗,碗里插根蜡烛头——得是烧了一半的,显露出有人在这儿过夜的样子。”
风又刮起来了,吹得墙头上的枯草沙沙响,像在应和。林羽摸了摸墙上的砖缝,那颗铜纽扣硌得手指有点痒,他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们拍这部戏的意义——把那些快要被风吹散的故事,轻轻塞进时光的墙缝里,让它们能在阳光底下,好好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