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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很快拿了扫帚和簸箕过来,看着李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李茹姐,你…你小心手,我来扫吧…”

李茹没说话,只是固执地、更快地去捡那些碎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麻痹一下那颗被碾碎的心。小陈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清扫地上的玻璃碴和食物残渣。周围的食客有的收回了目光,继续吃饭,偶尔低声议论几句;有的则带着一丝怜悯看着那个蹲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的瘦弱身影。

“服务员!这边结账!” 另一桌的喊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也提醒着所有人,生活还在继续,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崩溃而停下脚步。李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强迫自己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努力想看清眼前模糊的世界。

终于,在张姐皱着眉头的低声催促和小陈的帮助下,那片狼藉被清理干净了。地面拖过,还残留着湿痕和淡淡的啤酒味,像一个刚刚愈合的丑陋伤疤。

“行了行了,别杵这儿了,去后面洗把脸!”张姐皱着眉,语气虽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前头人手不够,一会儿还得出来顶着!”

李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低着头,脚步虚浮地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向相对安静的后厨通道。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依旧粘在自己背上,沉甸甸的。推开油腻的弹簧门,后厨的油烟味和热气再次将她包裹,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短暂的遮蔽感。她没有去水池边,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径直走向最里面那个堆放杂物的小储藏室。那里没有窗户,光线昏暗,堆满了米面粮油、清洁用品和一些废弃的桌椅板凳,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尘埃和食材的味道。这是整个饭店里唯一一个可以暂时逃离所有目光的角落。

她几乎是撞开门,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声音。世界瞬间被压缩进一片模糊的、带着尘埃光线的昏暗里。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墙壁,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她却感觉不到。压抑了一路的恐惧、委屈、羞耻和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奔流,瞬间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她不敢放声大哭,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牙齿深陷进皮肉里,用身体的疼痛来转移心里的剧痛。

扣工资…完了…全完了…资料费怎么办?房租怎么办?她那么拼命地想独立,不想做家里的拖累,结果呢?第一天就闯这么大的祸!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大姐会失望吗?小妹的学费…家里本来就不宽裕…巨大的负罪感像沉重的磨盘,一下下碾磨着她脆弱的心脏。考公的书还堆在出租屋的小桌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句,那些熬夜复习的疲惫,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而可笑。自己真的能行吗?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放弃吧…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就在她被绝望的潮水淹没,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帆布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这震动在死寂昏暗的储藏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李茹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是老板吗?又要骂人了?还是张姐催她出去干活?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心脏狂跳。她颤抖着手,摸索着从包里掏出那个屏幕已经有些划痕的旧手机。

屏幕亮着,是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通知。她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眯着哭花的眼睛,努力聚焦去看那几行小字。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07月xx日xx时xx分收到李薇转账汇款,人民币3,000.00元。可用余额……

三千块?!

李茹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数字,又用力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李薇?是大姐!

她手忙脚乱地点开微信,置顶的家庭群里果然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大姐李薇的头像。点开,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

> **薇(大姐):** 二妹,刚给你转了点零花,不多,先用着。别太拼,饭要吃好。考公的书,该买就买。别瞎想。

“二妹”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冰冷的心。后面那句“别瞎想”,更是精准地戳中了她此刻所有的惶恐和自我怀疑。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冰冷,而是滚烫的、带着巨大酸楚和无法言喻的暖意。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大姐…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打工的窘迫,知道自己的倔强和死撑,知道自己此刻的无助和崩溃。她没有说教,没有批评,甚至没有问一句“你还好吗?”,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用这沉甸甸的三千块钱,告诉她:别怕,姐在。

这份沉默却强大的支撑,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有力。它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开了淤塞在心口的冰冷绝望。李茹把头埋回膝盖,无声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那行简短的文字。心里翻江倒海,愧疚、感动、温暖、还有一丝被理解的委屈,交织在一起。

就在她沉浸在这复杂汹涌的情绪里时,储藏室那扇薄薄的门板,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轻响。

李茹像惊弓之鸟,猛地止住抽泣,全身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谁?!是张姐?还是老板找来了?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门没有被推开。

只是门把手似乎被轻轻转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门口的地上。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储藏室里过于安静,几乎无法察觉。

然后,脚步声响起。不是进来的,而是离开的。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刻意放轻了,却依然带着一种李茹已经有些熟悉的节奏感,越来越远,消失在外面的嘈杂声中。

李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过了好几秒,她才像解除了石化般,小心翼翼地、试探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紧张有些发麻。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只有后厨惯常的锅铲声和张姐偶尔的吆喝,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轻轻拧开了门锁,将门拉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扁扁的、印着红十字标志的白色硬纸盒——一个崭新的家庭常备药箱。药箱旁边,还放着一小瓶棕色的玻璃瓶药油,瓶身上印着“跌打损伤”的字样。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

李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药箱和药油,足足愣了好几秒钟。她猛地抬头,看向通往大堂的通道方向。那个敦实的身影早已不见。是…王老板?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这个刚刚还厉声斥责她、宣布要扣她工资、眼神冷得像冰的男人,此刻却无声地放下一盒药?是看她捡玻璃割破了手?还是…一种变相的、沉默的…和解?

她蹲下身,手指迟疑地、轻轻地碰了碰那冰凉的药箱外壳。指尖上被玻璃划破的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拿起那瓶小小的药油,棕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很沉。瓶身冰凉,握在手里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前厅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浪,猛地清晰起来。一声穿透力十足、带着点不耐烦的呼喊,清晰地越过后厨的嘈杂,直直地撞进她的耳朵里:

“服务员——!点单——!”

那声音高亢、直接、不容置疑,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和催促的意味。

李茹握着药油瓶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冰凉的瓶身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

该出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似乎带着储藏室陈旧的尘埃味道,也带着一丝从心底深处重新生出的、微弱的力气。她用袖子狠狠地、彻底地擦干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瓶小小的棕色药油放进了自己帆布包的外侧口袋,又把那个崭新的药箱拿起来,暂时放在储藏室角落一个干净的纸箱上。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为哭泣和蜷缩而有些酸痛的脊背。推开储藏室的门,外面后厨的光线和喧嚣瞬间涌入,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红肿的眼睛,迈步走了出去。

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比刚才更实了一些。

经过水池边时,她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冰凉的自来水,用力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激得她一哆嗦,却也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昏沉和泪意。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女孩。狼狈依旧,但眼神深处,那点几乎被绝望扑灭的微弱火苗,似乎又挣扎着重新亮了起来。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被汗水和泪水浸得发皱的白衬衫,用手胡乱拢了拢额前汗湿的碎发。

“来了!” 她朝着前厅的方向,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厨的嘈杂。

她端起旁边一张空桌上客人刚走还没来得及收的几副碗筷,走向后厨的水槽区。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无措。放下碗筷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王建国正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个计算器,似乎在核对什么单据。他没有看她,那张国字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

李茹迅速收回目光,没有停留。她快步走向传菜口,那里正放着两盘刚出锅的菜,热气腾腾。

“张姐,这菜送几号桌?” 她问道,声音平稳了许多。

张姐正忙着指挥配菜,头也没抬地甩过来一句:“七号桌!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小心烫手!稳当着点!”

“知道了。” 李茹应道。她拿起旁边干净的抹布,仔细垫在滚烫的盘沿下方,稳稳地端起托盘。盘子很重,也很烫,隔着抹布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重心,脚步稳稳地、一步一步地朝七号桌走去。

大堂依旧喧嚣。客人的谈笑声,孩子的吵闹声,杯盘的碰撞声,和刚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李茹走过那片刚刚清理干净、还残留着淡淡酒味和湿痕的地面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能感觉到一些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但她没有再低头,只是微微抿紧了唇,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七号桌的位置。

“您好,您的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请慢用。” 她将两盘菜稳稳地放在桌上,声音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性的、刻意为之的平静。

七号桌的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妇,正低声交谈着什么,闻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李茹微微欠身,转身离开。她没有立刻走开,而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桌面——那位女士的茶杯里茶水已经见底了。

“需要给您续点茶水吗?” 她轻声问道。

“哦,好,谢谢。” 女士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李茹拿起桌上的茶壶,壶身温热。她稳稳地倾斜壶身,清澈的茶水带着一缕热气注入杯中,水位缓缓上升,平稳,没有一滴溅出杯外。

“您慢用。” 她再次微微欠身,然后才端着空托盘离开。

走向传菜口的路上,她下意识地伸手,隔着帆布包粗糙的布料,轻轻按了按外侧口袋的位置。那瓶小小的、冰凉的跌打药油,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又轻轻震动了一下。她脚步未停,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暖石。大姐的转账,老板那沉默的药箱,还有此刻手里这份需要她稳稳端住的滚烫饭菜……生活从未许诺轻松,它总在猝不及防时摔碎你手中的盘子,却又在某个角落,悄悄放下一盒跌打药,告诉你:伤口会痛,但也能愈合;路很难走,却必须继续走下去。

前方,传菜口的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叮铃铃!”清脆而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

李茹加快了脚步,稳稳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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