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口!”
沈涵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石勇拼死带回的地名,与王砚查到的异常铁料流失、骆刚探得的隐秘船运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交汇。
所有的点,都被这一条线贯穿了起来。
资金(永丰仓) -> 原料(异常铁料) -> 运输(隐秘私船) -> 目的地\/加工地(黑石口废弃矿场)。
一个隐藏在帝国肌体深处的毒瘤,其轮廓终于清晰了几分。
“大人,是否立刻禀报陛下,请旨搜查黑石口?”王砚语气急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发现的重要性。证据链虽然间接,但指向性已经足够明确。
沈涵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地图上,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可。”
“为何?”王砚不解,“如今线索指向明确,正是雷霆一击之时!”
“因为我们看到的,很可能只是对方想让我们看到的,或者说,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
沈涵抬起头,眼中是深沉的忌惮,“周算盘临死前说‘他们不止淮西’。黑石口或许是其重要一环,但绝非全部。我们若此刻贸然请旨,打草惊蛇,对方很可能断尾求生,弃了黑石口,将其他部分更深地隐藏起来。届时,我们手中这点线索便断了,再想追查,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陛下为何将证据‘暂压不动’?正是在等,等我们,或者等对手,露出更多的破绽。他要的不是一个黑石口,而是整个网络。我们此刻呈报,证据仍显单薄,若对方反咬我们构陷,或推出几个替罪羊,我们便前功尽弃。”
骆刚此时也已赶回,听到沈涵的分析,沉声道:“大人所言极是。属下探听时也感觉,对方行事极为谨慎,船队、人员皆伪装极好,若非那老漕工偶然提及,几乎无从查起。黑石口地处偏僻,易守难攻,若没有十足把握,贸然行动,恐徒增伤亡,甚至被对方反制,污我们一个‘擅动兵戈、滋扰地方’的罪名。”
沈涵赞许地看了骆刚一眼,这位武官出身的属下,在经历了多次生死边缘的磨砺后,对政治风险的嗅觉也变得敏锐起来。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王砚冷静下来,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沈涵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新一轮的太阳即将升起,但照亮的,依旧是迷雾重重的棋局。
“持正,守静。”他重复着这四字真言,但语气中多了几分主动出击的决断,“持正,是我们的根本,所有行动必须基于确凿的数据和事实。守静,并非坐以待毙,而是以静制动,在对方露出破绽之前,积蓄力量,织密我们的网。”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王砚和骆刚:“王砚,你继续深挖铁料流向,不仅要查兵部、内官监,将范围扩大到工部、甚至五军都督府下属的各类器械局、营造司。我要知道,近五年来,所有官方记录上‘合理’流失的铁料,最终可能的汇聚总量。这是‘持正’。”
“骆刚,”他又看向骆刚,“挑选绝对精干、擅长山地侦查与潜伏的弟兄,不要多,三五人即可。分批潜往黑石口周边,不要靠近核心区域,只在外围观察。我要知道那里的地形、进出道路、日常人员往来、守卫布置,以及……是否有新的矿渣运出,或者夜间是否有不正常的火光、声响。记住,只观察,不接触,不冲突。这是‘守静’下的‘动’。”
“属下明白!”两人齐声领命。
“另外,”沈涵补充道,眼神变得冰冷,“孙淼那条线不能放。对方用他做饵设局杀骆刚,说明他还有价值,或者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加强对他的监控,记录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我预感,这条线,可能会引出‘不止淮西’的那部分。”
命令下达,王砚和骆刚立刻分头行动。
值房内再次只剩下沈涵一人。他坐回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开始将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人物、地点,以图示的方式重新梳理、连接。
永丰仓(淮西)——资金——> 周算盘(已死)——账册——> 黄俨(凤阳守备)——> 私船——> 铁料(来源不明)——> 黑石口(疑似工坊)
↑(关联?) ↑(警告)
孙淼(暗桩) “他们不止淮西”
↑(诱杀)
未知上线
图的中央,他重重地写下了不止淮西四个字,并在下面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对手的能量超乎想象,不仅渗透了漕运、工部、可能还有军方,其触角甚至可能超出了淮西集团的范畴。这背后,究竟站着谁?或者说,是哪些势力的联合?
而陛下,那位端坐于九天之上的执棋者,他到底看到了哪一步?他手中,又是否掌握着连自己这把“快刀”都不知道的底牌?
沈涵放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根越来越细的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前后是虎视眈眈的猎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颗善于分析、精于计算的头脑,以及身边这群可以托付生死的同伴。
“那就看看,谁先找到对方的七寸。”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