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这天，雾栖岛的天气好得出奇。
天是那种琉璃洗过的蓝，云是丝丝缕缕的棉絮，海风吹过来，带着点咸津津的草木清香，吸一口都觉得肺腑清新。
受邀的客人，都是坐岛上特许的船只过来的。
从望海镇码头出发，穿过那片外界无法进入的迷雾，当船头破开最后一层薄雾，眼前豁然开朗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眼前这座岛，跟他们想象中任何一个偏远海岛都不同。
码头干净整洁得像艺术馆的前厅，几艘造型流畅的巡逻艇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划出白色的航迹，安静而充满力量。岛上道路平整，两旁绿树成荫，远处山坡上，是一片片规划得错落有致的梯田式建筑，白墙黛瓦，融在漫山青翠里，好看得像一幅泼墨山水。
空气里没有一丝海岛常见的潮腥味，只有植物和泥土混合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芬芳。
这种现代化的便利，和近乎原始的生态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感觉，让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心里对“雾栖岛”的评估，又默默往上提了不止一个层级。
拍卖会场设在学校的礼堂里。
说是礼堂，其实更像个小型音乐厅。原木色的地板，米白色的墙壁，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和海景一并引入，布置得雅致大气，没有半点暴发户式的金碧辉煌，处处透着一股子低调的质感和自信。
客人陆续抵达。
柳如梦走在最前面，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裤套装，长发束成高马尾，整个人看着清爽又干练。她身后是柳家的几位资深药师，个个神情肃穆，眼含审视。
紧接着是慕容家。带队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面容英俊，气质沉稳，眉宇间和慕容铎有几分相似，但眼神里没有那种外放的傲慢，显得内敛许多。他就是慕容家这一代的长孙，慕容珩。
慕容铎跟在他身边，大概是被兄长敲打过，收敛了不少，但脸上还是挂着点不耐烦和倨傲。
秦家来的是秦怀远，秦渭生的儿子。他本人也是国内顶尖的药理专家，戴着金边眼镜，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他一进来，目光就在礼堂里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这里的空气质量、湿度和负氧离子含量。
此外，还有几位由李清泉和靳老爷子引荐来的客人。他们看着其貌不扬，有的像退休老干部，有的像大学老教授，但无一例外，眼神都很亮，气质沉凝。这些人，都是在各自领域里跺跺脚能让地颤三颤的人物。
楚意涵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在门口迎客。她没有把人直接领到座位上，而是引向了礼堂一侧的茶歇区。
客人们走过去，都愣了一下。
长长的桌子上，铺着素色的桌布，上面没有常见的精致西点、高档水果，只有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瓷小碗。碗不大，就掌心那么点儿，里头盛着半碗清澈见底的汤，正冒着丝丝热气。一股难以形容的、混着草木和某种醇厚肉香的奇异香气，就从这些小碗里散发出来，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各位来宾，一路辛苦。”楚意涵声音清脆。
“我们岛主特意备了些清茶淡饭，不成敬意。在拍卖会开始前，请各位先品尝此汤，稍作休息。这也是……参与本次拍卖的第一个环节。”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慕容铎撇了撇嘴，没吭声。慕容珩则不动声色地端起一碗，仔细看了看汤色，清澈如琥珀，没有一丝杂质。
秦怀远也端起一碗，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他带来的两位助手已经下意识地想掏出便携式的微型检测仪，但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在这里动用仪器，是对主人的不敬。
李清泉作为半个主人，已经笑呵呵地端起一碗，对身边的老友说：“尝尝，都尝尝！这可是云丫头的‘三宝汤’，好东西，外头倾家荡产都喝不着！”
众人见状，便纷纷端起小碗。
汤入口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神情剧变！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润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然后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太阳，瞬间荡开一圈圈温热的涟漪，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
那感觉，就像在冬日里泡了个顶级温泉，从里到外都熨帖了，连日来的旅途疲惫和精神上的紧绷，瞬间就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嗬！”
慕容铎最先没忍住，他端着碗，又猛喝了一大口，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通体舒坦。“哥，这……这汤也太神了！比咱家老爷子吃的那些补品强一百倍！”他压低声音，眼睛放光地对慕容珩说。
慕容珩没理他，只是慢慢地放下碗，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舒展开来。
另一边，秦怀远一口汤下肚，眼神就彻底变了！
作为顶尖的药理学家，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这汤里蕴含的惊人能量。那不是简单的营养物质堆砌，而是一种能直接被人体吸收、修复细胞的生命精气！
是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数据，在这种亲身体验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再次看向主位方向，那个正和顾沉舟低声说着什么的年轻女孩，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敬畏。
而李清泉身边一位常年受关节炎困扰的老教授，此刻正惊奇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那股常年伴随的僵硬酸痛感，竟然在这一碗汤下肚后，减轻了大半！
柳如梦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品着。她上次在云栖月家喝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除了那股熟悉的暖意，她这次更仔细地去分辨其中更深层次的韵味——那是鹿茸的生发之气、灵芝的安稳之气、铁皮石斛的滋润之气……三者完美融合，互为引子，药力被一股奇异的生命力包裹着，温和而霸道。
她明白了，这碗汤，既是下马威，也是一道考题。考的是在座这些人的“品鉴”能力，更是考他们的“心”。
李清泉看着众人的反应，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对身边的老友们说：“这汤啊，喝的是味道，品的却是云岛主的心意。好东西，得给懂它、敬它的人用，才不糟践。”
一句话，点明了这道考题的核心。
慕容珩听在耳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顾沉舟低声交谈的云栖月，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这个弟弟还是太嫩了，以为有钱有势就能横着走。可在这雾栖岛，人家玩的根本不是同一套规矩。
众人品完汤，各自落座。礼堂里安静下来。
拍卖正式开始。
云栖月亲自走上了台。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长发松松地挽着，没化妆，也没戴任何首饰，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站，自有一股清逸出尘、不容侵犯的气质。
她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拍卖品的清晰影像。
一共三份。每一份都用特制的冷白玉盒装着。
第一份，是十片薄如蝉翼的鹿茸切片，切面上能看到细密的蜂窝状纹路和隐隐的血色。
第二份，是黄豆大小的一点麝香，色泽紫黑，质地油润，隔着屏幕仿佛都能闻到那股霸道的异香。
第三份，是前两者的组合，分量略多一些。
就在众人以为接下来就是激烈的竞价时，云栖月开口了。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感谢各位远道而来。今天的三件拍品，想必大家都已了解。但拍卖规则，可能和各位以往参与的有所不同。”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此次拍卖，价高者，未必得。”
一句话，让全场哗然。
“请各位将您对此物用途的详细规划、以及您认为它最合理的价值，写在面前的纸上。我们会根据各位写下的规划，来决定这三份药材的最终归属。”
“不问价，先问规划？”
这个规则一出，整个礼堂都嗡嗡响了起来。习惯了用金钱和数字衡量一切的宾客们，全都愣住了。
“开什么玩笑！拍卖不叫价，这算什么？”慕容铎第一个没忍住，当场站了起来，声音里满是质疑和不满。
“我们是来参加拍卖的，不是来写作文的！有东西就拿出来卖，出得起价的就拿走，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被兄长慕容珩一把按回座位，语气冰冷刺骨：“闭嘴！不想待就滚出去！”
不等慕容珩发作，坐在主位旁的顾沉舟抬了抬眼皮，淡淡地扫了慕容铎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让慕容铎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秦怀远和柳如梦等人，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反而迅速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他们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场对家族理念、对用药之德、对未来规划的终极考验。钱，在这里只是最基础的门槛。
柳如梦的嘴角，甚至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为了这次拍卖，准备了好几套方案，其中一份最大胆的，几乎抛开了所有商业考量，纯粹从药材本身价值和柳家传承的医德出发。
她没想到，云栖月出的考题，竟与她那份最大胆的方案，不谋而合。
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在众人或奋笔疾书，或锁眉沉思的时候，角落里，一位之前一直沉默不语、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神态从容地提笔，很快就写下了几行字。他并非四大家族中人，也非李老他们那个圈子里的熟面孔，可他对这个奇特的规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顾沉舟坐在云栖月身边，看似悠闲地端着杯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全场。他带来的那些安保人员，早已化作普通工作人员，分布在礼堂内外，任何一丝异常的信号波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监控。他的目光落在那位神秘的中年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很快，楚意涵开始收取众人写好的纸条。
一张张折叠好的纸条，被放进一个托盘里，呈到云栖月面前。
云栖月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是慕容家的。
她展开，看了一眼。
纸条上写得满满当当，详细罗列了打算投入多少亿资金，建立怎样的顶级实验室，与多少家国际机构合作，进行药理分析和新药研发，预期能产生多大的商业价值和社会影响力……洋洋洒洒，野心勃勃，堪称一份完美的商业计划书。
云栖月看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张纸条放到了一边，然后平静地拿起了下一份。
这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响亮地扇在慕容家的脸上。
一直满怀期待、紧盯着台上的慕容兄弟俩，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尤其是慕容铎，拳头都攥紧了，脸涨得通红。
慕容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知道，他们慕容家，恐怕从第一个环节开始，就答错了方向。太急功近利，太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