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小兴安岭老爷岭,暴风雪刮了整宿。
临时指挥部设在林场废弃的伐木队宿舍,窗缝塞着旧棉絮,屋里生着两大盆炭火,却还是冷得人骨头缝发紧。
赵卫国裹着件藏青棉大衣,正蹲在火炉边翻一沓油印地图,听见门响抬头,目光先扫过方清远攥着的青铜片——他记得昨夜通讯里提过这东西,此刻见那暗金纹路在雪光里泛着幽光,眉峰猛地一挑。
都坐。赵卫国用茶缸敲了敲桌角,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王援朝青白的脸上,小王爷,先去后屋喝碗姜糖水,灰仙那招伤了元气吧?
“还好,这个孙瞎子有两把刷子!”王援朝笑了笑,扭头盯着方清远手里的青铜片:方组长,那玩意儿...昨夜里在马背上,我怀里的黄仙牌直发烫。他喉结动了动,那个东西邪性得行!
门一声合上,王援朝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慧真摘下翻毛手套,指尖还泛着青白,她把从孙瞎子身上搜出的半块皮卷拍在桌上:这是一贯道的寻渊图残页,和青铜片纹路能对上。
方清远将青铜片放在皮卷旁,两者相接处暗金纹路突然活了似的窜动,在桌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李漱玉推了推眼镜凑近,她是地矿局派来的勘探专家,昨晚核对了她和陈玄直在地矿局得到的日军遗留的测绘资料和赵卫国这也收集的资料:我们在密室找到三张1942年的等高线图,标着深渊·极北之眼她翻开随身带的牛皮纸袋,抽出张泛黄的图纸,结合今天的青铜片...老爷岭地下应该有个贯穿整个山脉的巨型溶洞群,最深处可能连着地壳断裂带。
陈玄直始终垂着眼翻那半块皮卷,他是茅山上清宗的道长,道袍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此刻突然抬眼:皮卷里的咒文提到锁渊七枢,青铜片是其中一枢。
孙瞎子能唤醒兽尸,说明有一枢的封印已经松动——他指节叩了叩青铜片,而这半块,是被外力强行剥离的。
赵卫国的茶缸地磕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地图:外力?谁?
目前看可能是两拨人。李漱玉推了推眼镜,我们在地矿局密室里遇到的黑衣人是一拔,日本测绘师是另外一拔!她从纸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枚锈迹斑斑的铜扣,玄阴宗的标记。
方清远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压,指节泛白。
他记得三年前在南京破获玄阴宗祭坛时,那些穿玄色道袍的人衣襟上就钉着这种六瓣铜花。
林慧真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还有这个日本测绘员。她转向赵卫国,1945年关东军溃退前,在东北埋了二十七个特别任务组,专门找古籍里的。
赵卫国猛地站起,棉大衣带翻了茶缸,褐色茶渍在地图上晕开:我就说最近老爷岭一带的猎户总失踪!
上个月二龙山的护林员还捡到半张日文便签,写着极北之眼封印松动,需血祭开道他抓起桌上的等高线图抖了抖,合着小日本的余孽还没清干净!
陈玄直翻开皮卷内页,露出用人血画的符咒,这咒文里混着湘西赶尸匠的锁魂诀。
玄阴宗和一贯道勾连也就罢了,怎么还扯上湘西?
也可能是其中某个人,习练了多个道法和方术,孙瞎子就是这种异类,出马仙加上道法,是个强劲的敌手!方清远打断他,目光扫过桌上的青铜片、皮卷和等高线图,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深渊入口。
李工,按你的勘探结果,入口大概在哪?
李漱玉弯腰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老爷岭主峰北坡,有处被称为龙涎口的瀑布。
冬天瀑布结冰,冰层下应该有个溶洞入口。她指尖沿着等高线移动,但从测绘图看,入口附近有片无磁区——指南针会乱转……
那正好。赵卫国扯了扯领口,小日本和玄阴宗的人要进去,肯定也得走龙涎口。
咱们赶在他们前头——
哦哦,紧赶慢赶刚刚好!门外突然传来沙哑的嗓音。
众人转头,见个裹着老羊皮袄的老汉站在门口,肩上搭着条结霜的麻绳,脚边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蛋冻得通红。
赵卫国一拍脑门:老张头!
我让人去请你当向导,怎么现在才到?
“要不是遇上‘白毛风’,早到了!”少年取下帽子使劲拍打上面的雪花,头顶上蒸腾着热气。
老张头没接话,目光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青铜片,喉结动了动。他从怀里摸出旱烟袋,火柴擦了三次才点着,青烟缭绕中他的眼神发直:“你们要去龙涎口?”
“哦?你老真是能掐会算,进门就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赵卫国皱眉,“你在老爷岭打了四十年猎,哪条沟哪道坎你不熟?”
“熟是熟...”老张头抽了口烟,烟杆在手里直抖,“可龙涎口那地儿,打我爷爷那辈就不让进。”他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股子忌讳劲儿,“我爹说,民国二十年冬天,有拨戴眼镜的日本人进去过,回来时疯的疯,哑的哑,鬼子的部队都进去了……那地儿邪性得很,夜里能听见山里头‘咚咚’响,像有人在敲鼓,敲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还有咧,”老张头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飘忽,“那年头我爹打猎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过鹰嘴崖底下。他说那地方黑得瘆人,树影子都像人影儿,走着走着,耳边就听见有人说话,可四下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往那片林子多走一步。”
少年小栓子拽了拽他的衣角:“爹,我昨天去林子里拾柴,看见...看见雪地上有串大脚印。”他比划着,“比熊爪子还大,爪尖能扎进冻土里半尺深!”
“瞅瞅,我说啥来着?”老张头一拍大腿,声音压得更低,“那不是人脚印,是‘山鬼’的印儿!咱这老爷岭,自古就有传说,说是山底下压着个‘老东西’,一到大雪封山的时候,它就喘气儿,喘得整座山都跟着抖。你要不信,夜里听听,那风里头还有它哼哼的声儿咧!”
林慧真的手指在长鞭鞭柄上轻轻一绕,目光扫向窗外。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可天地还是阴沉沉的,远处的原始森林像头蛰伏的巨兽,枝桠在冷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极了某种未知生物的低吟。
方清远站起身,将青铜片收进怀里的油皮袋。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隔着布料仍在脉动,一下,两下,像在数着他们出发的时间。老张头,他走到老汉跟前,我们不是去闯忌讳。他掀开油皮袋露出半片青铜,而是鬼子发现的东西有人要发出来,我们必须赶在前头,不然事情会很麻烦。
老张头盯着青铜片看了半晌,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缸灌了口冷茶,喉结滚动着:我看你们也都是能人,那成!明早天不亮就走。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但先说好——过了鹰嘴崖,不管听见啥、看见啥,都不许回头。
小栓子跟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缩回来,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我奶给的平安符。他声音发颤,她说...雪鬼子专挑回头的人勾魂。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
方清远盯着红布包上歪歪扭扭的二字,心底翻涌的暗潮——深渊的封印已经松动,他们要赶在那些东西完全醒过来之前,把潘多拉的盒子重新锁上。
收拾装备。他转身看向众人,后半夜出发。
窗外,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兽吼,混着风钻进窗缝,像根冰针刺进每个人的后颈。
林慧真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山脉,那里的云层正缓缓裂开道缝,露出一线青灰色的天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极深的地下,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