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麟德殿的灯火已次第亮起,千盏宫灯悬于梁上,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盘龙柱鎏金纹路在光影中流转,青铜鼎炉飘出袅袅檀香,与琼浆玉液的醇香交织,漫过殿内每一处角落。
姬煜川头戴金丝翼善冠,端坐于上首龙椅,玄色龙袍上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腰间玉带缀着一枚鸽血红玺印,抬手间尽显帝王威仪。
姬明澈坐其御座旁,这是中宫嫡子特有的殊荣,同样一袭玄色蟒纹锦袍,头戴镶珠宝石无旒金冠冕,眉眼精致贵气,粉嫩的脸蛋尚带稚气,看着倒像是与真实年纪不符。
他规规矩矩的坐着,只在乐声起伏时,抬眼悄悄打量桌子上摆放的各类吃食,思索着一会先吃哪个。
下方宗席处,依次坐着姬明渊,姬明泽等人。
司昭霆一身深红色郡王服饰,袍身用暗纹织金工艺绣行龙纹,腰束银镶玉带,目光频频望向高台侧方的小家伙。
待看见他那偷偷摸摸的小表情,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弧度。
殿中两侧席位依品级排开,文臣武将身着绯色、青色朝服,手持玉杯,目光却多落在主位下首的两方使臣身上。
西月使臣席上,摄政王慕容凛一身墨紫锦袍,腰束同色系玉带,面容刚毅,眉峰锐利。
他端着玉杯,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杯沿,目光扫过殿中时,带着几分掌权者的审视与威压。
其身侧立着个约摸十三四年纪的圆脸侍从,灰布衣裳衬得他身形格外瘦小,额前碎发遮住大半眉眼,正是扮作侍从的西月小皇帝慕容凡。
他指尖悄悄掐着衣角,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狗狗祟祟的偷望着殿内众人,最终目光停在了高处那道与他年纪差不多的精致少年身上。
心里忍不住嘀咕:那小子长得还挺好看!
对面北黎使臣席,太子黎墨渊端坐在座位上,一身月白常服领口绣着暗纹银梅。
他肤色带着病弱般的苍白,唇色偏淡,长发松松束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精致得雌雄难辨。
他抬眼看向殿中时,目光似有若无的落于前方那道玄色小身影上,眸底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玉杯相碰的脆响、谈笑声与乐声交织,看似一派和乐。
姬煜川执赤金酒爵,目光扫过阶下二人,先举杯笑道。
“摄政王与太子远道而来,提前一月为朕贺寿,一路风月劳顿,今日且卸了拘谨,共饮此杯。”
西月摄政王慕容凛起身,举杯向前方敬酒,声音低沉却暗藏锋芒。
“陛下大寿在即,我西月上下同贺,愿大虞陛下福泽绵延,江山永固。”
北黎太子黎墨渊也执杯起身。
“北黎虽远,此次亦是带来了薄礼,愿陛下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姬煜川旋即抬杯,笑声里裹着帝王的从容。
“贵国都有心了,来,满饮此杯,今日只论宴饮,不谈邦交。”
酒液入喉,殿内丝竹声骤起,先是琵琶轻拢慢捻,继而笛音婉转穿堂,一队舞女从偏门鱼贯而入。
她们身着水色薄纱舞裙,裙角绣着银线缠枝莲,走动时纱裙轻扬,恍若碧波漾起涟漪。
为首舞女美貌动人,手持白绸,旋身时绸带如流云舒卷,足尖点地轻跃,裙摆散开如绽放的莲瓣。
其余舞姬紧随其后,或旋或转,或错步或叠腰,水袖翻飞间,竟似有细碎流光在纱上闪动。
姬明澈托着腮帮子,一双杏眼亮得像浸了星子,全黏在殿中舞姬身上挪不开。
他指尖无意识捻着锦袍腰间,只觉那些缀在裙间的米粒珍珠很是好看,尤其是旋身时,还一闪一闪的,像是这边夏日里会飞的那种萤火虫。
若是给他的腰带上也弄着这般小的米粒珠子,岂不是也很好看?
不远处的司昭霆眉头却拧成了死结,他扫了眼殿中纤瘦的舞女,满心不耐。
不过是甩着水袖扭腰肢,有什么值得澈澈这般盯着看?
武官席上,萧烬顺着姬明澈的目光,落到那为首的舞女身上,瘦的跟条竹竿子似的,论模样不及明澈半分,论气度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实在不懂,那女子有什么好看的?
明澈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一刻,他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高台上,成德将小殿下的神色瞧得真切,忙躬着身凑到姬煜川耳边,压着声音嘀咕。
“陛下,您瞧小殿下…眼睛都快粘在舞姬身上了。”
姬煜川原本正听着乐声,闻言目光一沉,顺着成德的示意望去。
果见澈儿东西也顾不得了,就托着个腮,直勾勾盯着殿中舞姬看,他眉头瞬间拧起,心底涌上一阵烦闷。
澈儿毛都没长齐,怎就盯着个舞女看入了迷?莫非是情窦初开了?
可转念一想,又愈发不悦:便是真到了年纪,也该是在世家贵女里挑,一个身份卑贱的舞姬,哪里配得上他的皇儿?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酒爵龙纹,连殿中的丝竹声,都觉得聒噪了几分。
慕容凛再度起身,依着外交礼节拱手为礼,声线沉稳却自带威压。
“本王此番上京,途中便闻贵国陛下膝下有位八皇子,据说生得粉雕玉琢,竟似观音座前受供的仙童下凡。”
“今日蒙陛下赐宴,不知本王可否有幸,向这位八皇子敬上一杯薄酒,沾沾仙童福气?”
话音落时,殿内烛火似也晃了晃,殿内众人眼底或藏讶异,或含探究,神色各异。
姬明澈愣了愣,而后诚实回应。
“本殿不喝酒的。”
众人:这八皇子拒绝的是否太过于直白了?
姬煜川指尖摩挲着酒杯,眸色深了深,面上却仍挂着浅淡笑意,缓缓开口。
“摄政王远道而来,心意朕心领了,只是皇儿确实尚不知饮酒为何物,若强要他沾酒,倒折了这孩子的福气。”
恰在此时,舞至高潮,乐音陡然拔高,舞女们齐齐旋身,薄纱裙裾扫过地面,带出细碎声响。
为首者甩动白绸,绸带直向殿中案前飘去,却在距帝座三尺处倏然收回,旋即与众舞姬排成雁阵,足尖踏节,腰肢软如无骨。
再一声高亢乐音破空,中间那队舞女陡然腾跃,数条绸带如银蛇出洞,直向殿内四周疾掠。
光影剧烈交错的瞬间,利刃的锋芒隐在绸带翻飞的弧度里,直逼殿中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