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静得很，只有狼毫笔划过奏折的细微声。
姬煜川垂着眼，指腹轻按在奏折上的墨迹处，正凝神思索，成德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躬身时衣摆都没敢带出半分声响。
“皇上。”
他声音压得极轻。
“小殿下临走前特意叮嘱奴才，午时就不回来陪您用膳了，说是要跟着六殿下与小郡王他们，一起去上京里最大最好吃的酒楼去。”
姬煜川批阅奏折的手骤然一顿，狼毫笔尖在纸上轻轻顿出一点墨痕。
他抬眸时，语气里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软意。
“上京最大最好吃的酒楼？”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边缘，想起儿子每次见了吃食就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追问。
“能让澈儿这般上心，那酒楼叫什么？”
“回皇上，叫醉仙楼。”
醉仙楼？
姬煜川眉梢微挑，这名字听着竟有些耳熟，他略一思索，才想起自己当年还是‘闲散王爷’时，名下确有不少私产，其中便有这么一家酒楼。
那时不过是随手置办，倒没料到会被底下人做成了上京最大的酒楼，如今还被澈儿给盯上了。
身为宗室子弟本就各有家底，他当年的私产更是不在少数。
“这小东西，倒真是个贪嘴的。”
姬煜川低笑出声，指尖点了点桌面。
“多少人求着盼着要尝御膳房的手艺，就他，偏偏记挂着外面的吃食。”
话里带着点嗔怪，眼底却盛着化不开的暖意，他仿佛已经看到儿子坐在酒楼里，捧着碗筷眼巴巴等上菜的模样，小腮帮子说不定还会因为期待微微鼓着。
成德在一旁听得也笑，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几分。
“小殿下虽爱尝鲜，却从不挑嘴，奴才每次瞧他用膳，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半粒米都不肯浪费。”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心的赞叹。
“这般惜粮的性子，真是少见，别说是宫里的皇子了，就是那些七品官家里的小公子，怕是也难有这份心。”
更难得的是，小殿下身为皇子，从不用身份压人，宫里伺候的侍从们提起他，没一个不喜欢的，这份通透和善，在后宫里真是独一份的。
姬煜川听着，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指尖轻轻敲了敲奏折，语气里满是骄傲。
“那是自然，朕的澈儿，本就是独一无二的。”
上京街道。
“明澈，你今日有需要买的东西吗？”
萧烬牵着姬明澈的小手走在他右侧，这话问的小心翼翼，他今日虽然出来了，可这兜里的银子却没多少。
祖父不仅扣了他的月银，还禁了他高花费，万一明澈看中什么贵些的东西，他掏不出钱，岂止是很丢人？
而且，明澈肯定会觉得他很没用，连件他喜欢的东西都买不起。
一想到这，萧烬的眉梢就耷拉下来，满心都是无处说的憋屈。
姬明澈的小脑袋正左右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路边摊主的东西转个不停，糖画的琥珀色漩涡、捏面人的彩色小兽，都让他眼里盛着满当当的好奇。
听见萧烬的话，他才收回目光，脆生生道。
“有好吃的就买。”
“澈澈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司昭霆立刻接话，眼底满是温柔。
走在前头的温逸棠与姬明泽听见动静也回头，笑着朝姬明澈开口。
“小澈，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表哥都给你买。”
“八弟，哥这儿有钱！”
姬明泽更是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上什么直接说，哥全给你包了！”
萧烬站在原地，听着此起彼伏的“我来买”，只觉得脸颊发烫，暗自咬着后槽牙。
今日这脸，怕是要丢得彻彻底底了！
江宁等一众随从跟在后头，路边的行人忍不住频频回头，目光总往这群锦衣小公子中间落。
尤其是被护在中间的那个小孩，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眉心那极具标志性的红豆痣更是惹眼，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孩子。
不远处的茶摊旁，吴畏刚端起茶杯，眼角余光瞥见前方那几道小身影，立刻扯了扯身旁沈戾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头，你看那是不是八皇子他们？”
沈戾闻言，手中的茶盏顿在半空，抬眼望去时，眼神瞬间亮了几分。
他已有两日没见着小皇子了，秋猎将近，学堂提前放了假，皇上疼惜小皇子，连秋猎前的习武课都免了，他本还愁没机会见人，没成想竟在这儿遇上了。
“欸，头，你去哪？”
吴畏见沈戾二话不说就往那边走，急忙起身喊他。
沈戾脚步没停，只头也不回地丢了句。
“你去见义父，就说我临时有事，今日先不过去了。”
吴畏撇撇嘴，望着他匆匆的背影，心里门儿清，什么临时有事，分明是见着小皇子走不动道了！
自从上次被沈戾戏耍后，他就特意留意了些，才发现头买的小零嘴，全是给小皇子吃的。
沈戾的住处离那福味斋隔着大半个上京，他却天天雷打不动地早起买零嘴，这哪是当护卫，分明是提前练着“养儿子”的本事呢！
“小公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姬明澈脚步一顿，握着萧烬的小手微微松开，小脑袋往后一扭。
就见沈戾正阔步朝这边来，一头墨发高束于顶，尾端随着步履轻轻晃悠，几缕碎发贴在颈侧，添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往日里总覆着寒霜的面庞，此刻竟染了浅淡笑意，连眉峰都似卸下了凌厉，眼尾微微弯着，藏了点平日里没有的鲜活气。
他身上穿了件藏蓝色素缎长衫，衣料垂顺，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修长，没了穿飞鱼服时那股迫人的锋芒，倒显出几分雅致来。
司昭霆几人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模样时俱是一怔，这眉眼舒展、带着笑意的模样，哪里还是平日那个冷硬的沈千户？
看见来人，姬明澈有些欣喜。
“沈戾，你怎么在这？”
沈戾走到近前，先朝着姬明澈微微躬身，目光扫过他亮晶晶的眼睛，才从容回话。
“回小公子，属下今日无事，想着上京许是开了新的点心铺，便过来瞧瞧，若是有合小公子口味的，也好买来给你尝尝。”
说罢，又转向司昭霆、姬明泽几人，抬手拱了拱手，语气谦和。
“倒没想到能遇上小公子与几位公子，看来是巧了。”
他今日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飞鱼服，只着寻常便衣，这话听着又合情合理，司昭霆几人果然没起疑。
姬明澈更是眼睛一亮，只觉得沈戾处处想着自己，心里暖烘烘的，又瞧着他孤身一人，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脆生生道。
“沈戾，你跟我们一起玩吧！我们中午还要去醉仙楼吃饭呢，那里的东西可好吃了！”
司昭霆几人并未阻止，毕竟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
沈戾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再次躬身谢道。
“那属下便多谢小公子，也谢过几位公子了。”
沈戾与江宁并肩，随在姬明澈身后，目光落在被两侧手掌牵着的小小身影上时，他眼底的光，轻轻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