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在易军营地的上空打着旋,却没敢放肆地冲进营帐——士兵们早把帐帘缝补得严实,只留着透气的细缝,让帐内的暖意不至于外泄。辰时刚过,朱伯材便披了件镶着毛边的玄色棉袍,站在女儿们的帐前等候。他是武将出身,哪怕年岁渐长,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看向帐帘的眼神,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柔缓。
帐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朱琏扶着妹妹朱风英的手走了出来。朱琏穿了件杏色的厚襦裙,外面罩着件同色的夹棉披风,双手轻轻护在小腹前,步伐走得格外稳当——那里面怀着重逢的念想,每一步都透着小心翼翼。朱风英则是一身浅绿袄子,围着条枣红色的围巾,围巾边角还绣着朵小小的腊梅,是她昨晚闲着无事绣的,此刻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像极了她雀跃的心情。
“爹,咱们往东边走吧?昨天我听士兵说,那边的雪堆得高,能看到远处的林子呢!”朱风英拉着朱伯材的袖子晃了晃,眼里满是期待。
朱伯材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先落在朱琏身上:“琏儿,要是走累了就说,别硬撑。”
“知道了爹。”朱琏弯了弯嘴角,阳光透过雪雾洒在她脸上,让她原本略带苍白的肤色多了几分血色。三人沿着营中的小径慢慢走,路边的营帐上都积着厚厚的雪,像一个个圆鼓鼓的棉包,偶尔有士兵掀开帐帘出来,看到他们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再轻手轻脚地离开,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朱伯材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安稳就好了。从前在汴梁,虽也有雪景,却总被军务、朝事缠着,没心思陪你们姐妹俩散步;后来你们被掳去金国,我更是日夜难安,连好好看一眼雪的心情都没有。”
朱风英挽住父亲的胳膊,轻声安慰:“爹,现在好了呀,我和姐姐都回来了,还能跟着您在营里散步,以后咱们肯定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的。”
朱琏没说话,只是双手又紧了紧护着小腹,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她心里默默念着:“宝宝,你看,现在咱们有爹爹护着,有妹妹陪着,还有易郎在,再也不用怕那些黑暗的日子了。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危险,这一次,妈妈一定拼尽全力保护你,让你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看看这安稳的雪景。”
想到易枫,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眼底也泛起了柔波——昨日易枫处理完军务,特意绕到她的帐里,给她带了罐刚温好的蜂蜜柚子茶,还坐在床边陪她聊了会儿天,说等天气暖和些,就带她去附近的城镇看看,买些她喜欢的布料。那样的温柔,像暖炉一样焐着她的心,让她连想起从前的苦难,都觉得有了底气。
朱伯材把女儿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打趣道:“看你这模样,怕是又在想易枫了吧?”见朱琏脸颊微红,他又接着问道:“最近他待你怎么样?军务繁忙的时候,有没有忽略你?或是……敢对你发脾气、欺负你?”
“爹!”朱琏连忙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羞赧,“易郎待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他知道我怀了身孕,特意跟伙房交代,每天给我炖补汤;就算军务再忙,也会抽半个时辰过来陪我说说话,问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姐夫对姐姐可好了!”朱风英在一旁补充,眼睛亮晶晶的,“上次姐姐说想吃南边的糖糕,姐夫当天就派了两个士兵去几十里外的镇上买,第二天一早就给姐姐带回来了,还热乎着呢!”
朱琏被妹妹说得更不好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就你嘴快。”
三人正说着话,前面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那是一名易军士兵,穿着银灰色的铠甲,铠甲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连头盔的檐角都挂着冰碴儿。他手持长枪,枪尖朝下斜指地面,整个人像一尊石雕般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睫毛上结了层白霜,肩膀上的积雪都快堆成了小丘,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有偶尔呼出的白气,能证明这是个活人。
朱风英原本还在说笑,看到这一幕瞬间收住了声音,脚步也停了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爹,姐姐,你看他……怎么一动不动的呀?雪都落满全身了,他都不拂一下吗?”
朱伯材也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仔细打量着那名士兵。他从前得知女儿被掳后,满心都是救女的念头,辗转加入易军后,也只想着跟着张奈何北上,从未仔细观察过易军的纪律。此刻见这士兵在严寒中纹丝不动,连积雪覆身都不在意,他这位武将出身的人,心里顿时生出几分震撼——武将最看重纪律,可他见过的宋军,哪怕是精锐,也难有这样的定力。
“之前一心想着在金国受苦的你们,没心思留意这些。”朱伯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赞叹,“没想到易枫的易军,纪律竟严到了这个地步。这雪落了大半夜,他身上的雪至少积了寸许厚,却能保持站姿不变,连肩都没晃一下,这份心性和忠诚,实在难得。”
朱琏也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名士兵身上,眼底渐渐泛起敬佩之意。她怀着重孕,深知严寒的难受,哪怕穿着厚厚的披风,走了这么一会儿都觉得手脚发凉,而这名士兵却要在雪地里长时间站岗,任凭积雪落满全身,连一丝懈怠都没有。她忽然明白,为何易军能在与金兵的对战中屡获胜利,为何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地追随——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不畏艰苦、严守纪律的士兵,易军才能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成为他们的依靠。
“他会不会冻坏了啊?”朱风英看着士兵冻得发红的耳尖,忍不住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另一名士兵提着食盒走了过来,食盒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他走到站岗士兵身边,放轻了声音:“兄弟,换岗了,快去伙房喝碗热姜汤,再吃两个馒头暖暖身子。”
站岗的士兵这才缓缓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沙哑:“是!”他动作利落地卸下长枪,交给换岗的士兵,转身时,身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雪地上堆起一小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快速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脸颊,便朝着伙房的方向大步走去——哪怕刚从严寒中解放,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松散。
朱伯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士兵,易枫何愁大事不成?咱们跟着他,也能更安心些。”
朱琏附和着点头,目光望向中军帐的方向,心里对易枫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她知道,一支军队的纪律,最能体现将领的能力与心性,易枫能将易军带成这样,足以证明他的可靠。朱风英则拉着朱琏的手,小声说:“姐姐,有这么多厉害的士兵保护咱们,以后咱们肯定能平平安安的。”
阳光渐渐升高,将积雪晒得微微发亮,营地里也热闹起来——士兵们操练的呐喊声、伙房飘来的饭菜香、偶尔传来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生机的画面。朱伯材陪着两个女儿,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脚下的积雪依旧“咯吱”作响,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只透着冰冷的绝望,而是满含着对未来的期盼。
帐内的炭火盆燃得正旺,将空气烘得暖融融的,连帐帘缝隙钻进来的寒风,都被这暖意消融得没了力道。易枫半靠在床头,怀里搂着赵福金,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脊背——她刚褪去外衫,只穿着件月白色的贴身小袄,柔软的发丝散落在他手臂上,带着淡淡的清香。
“福金,冷不冷?”易枫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满是温柔。帐外天光大亮,他们却还赖在被窝里,昨夜聊到深夜,今早便索性多贪了会儿暖。
赵福金往他怀里缩了缩,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摇了摇头:“有你在,不冷。”从前在金国的日子,哪怕裹着厚厚的兽皮,也总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如今窝在易枫怀里,哪怕只穿件薄袄,也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连心里的那些寒凉,都被这暖意驱散了。
易枫闻言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肌肤传到赵福金心里,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那吻带着他唇齿的温度,像一颗小火星,瞬间在赵福金脸上烧了起来——她的脸颊瞬间红透,连耳尖都泛起了粉色,连忙偏过头,小声嗔道:“大白天的,还没起床呢……”
“大白天怎么了?”易枫故意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几分戏谑,“我的福金,还怕我亲吗?”他说着,翻身将赵福金压在身下,手臂撑在她身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赵福金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双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下的锦被,眼底却没有半分抗拒,只有藏不住的羞怯与情意。
易枫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她泛红的眼角,声音放得极轻:“福金,可以吗?你要是不想,咱们就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福金便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只受惊的蝶,声音细若蚊蚋:“易郎,我愿意。”
易枫的心瞬间软成一片,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渐渐加深了力道。唇齿相依间,帐内的空气渐渐变得燥热,锦被滑落,露出她白皙的肩头,炭火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与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他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仿佛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珍宝,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极致的温柔,将过往的伤痛轻轻抚平。
半个时辰后,帐内渐渐恢复了平静。赵福金靠在易枫怀里,脸颊依旧泛着潮红,眼神迷离,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微喘。易枫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指尖划过她汗湿的鬓角,声音里满是疼惜:“累不累?”
赵福金轻轻摇了摇头,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声音软糯:“不累。”只是想到方才的缠绵,她的脸颊又热了几分,不敢抬头看他。
易枫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下巴:“好了,是时候了,快穿上衣服吧。再赖下去,要是被士兵看到帐帘一直关着,该笑话咱们了。”
赵福金这才想起外面还有士兵站岗,连忙点头,挣扎着想要起身。易枫怕她着凉,连忙拿过一旁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又亲手帮她系好带子,动作细致又温柔。
就在帐内两人忙着整理衣物时,营外的雪地上,邢秉懿正扶着两名侍女的手,慢慢往前走。她穿着件湖蓝色的厚襦裙,外面罩着件白色的狐裘披风,双手紧紧护在小腹前——那里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她与易枫的孩子,也是她在这乱世里重新燃起的希望。
雪下了一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走起来格外滑。邢秉懿怀着重孕,脚步本就不稳,刚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滑,身体瞬间往前倾去。她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就在这时,身旁两名一直跟着的易军士兵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她的胳膊,稳稳地将她搀住。
“夫人,您没事吧?”士兵的声音恭敬又带着几分担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稳。
邢秉懿惊魂未定,脸色微微发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多谢你们,我没事,就是脚下太滑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心里一阵后怕——方才若是真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扶着她的士兵连忙说道:“夫人,雪天路滑,您要是想出门,还是多带两个人,或者等雪化些再走。首领特意吩咐过,要好好照顾您,可不能让您受半点委屈。”
邢秉懿点点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想起靖康之耻时的日子,那时她刚怀上赵构的孩子,金人攻破汴京后,根本不管她是孕妇,逼着她骑马北上。一路上颠沛流离,她本就虚弱,一次骑马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孩子当场就没了。后来在金国的日子,天寒地冻,她吃不饱穿不暖,落下了病根,连生育能力都差点没了。
那段日子,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黑暗里挣扎,直到易枫将她从金国救出来。得知自己不能再生育时,她心里满是绝望——她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如今连孩子都不能生,易枫还会要她吗?她无数次在夜里做噩梦,梦见易枫嫌弃她,把她赶走,每次惊醒都泪流满面。 易枫知道她的心思后,一次次抱着她安慰,说他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能不能生孩子,可她心里始终不安。直到一个月前,她发现自己肚子里有动静,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是易枫的孩子。那一刻,她抱着易枫哭了很久,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她终于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当一个母亲了。
从那以后,她便格外小心,生怕这个孩子有半点闪失。方才差点滑倒,让她心里又惊又怕,只想立刻见到易枫,听他说几句安慰的话。
“我想去见首领,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吗?”邢秉懿定了定神,对身边的士兵问道。 士兵连忙点头:“首领应该在赵夫人的帐里,方才看到亲兵往那边送过热水。夫人您慢点走,我们扶着您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邢秉懿,慢慢往赵福金的帐前走去。刚走到帐帘外,邢秉懿就听到里面传来易枫的笑声,她心里的不安稍稍缓解,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帐帘被掀开,易枫正帮赵福金整理着披风,看到邢秉懿来了,连忙迎上前:“秉懿?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邢秉懿看到易枫,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快步上前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易郎,吓死我了……方才在雪地里差点滑倒,还好有士兵扶着我,不然……不然孩子就……”
易枫连忙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心里一阵心疼,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你和孩子都好好的,没事了。”他低头看向她的小腹,又看向一旁的士兵,语气带着几分严肃:“以后夫人出门,你们多派两个人跟着,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士兵连忙应声:“是,首领!”
赵福金也走上前,看着邢秉懿泛红的眼眶,轻声安慰:“秉懿,别担心了,你看你现在好好的,孩子也没事。以后雪天别自己出门,要去哪里,让侍女来叫我,咱们一起去。”
邢秉懿靠在易枫怀里,听着他温柔的安抚,又看着赵福金关切的眼神,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她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着易枫,眼神里满是依赖:“易郎,我以后再也不敢在雪天出门了,我怕……我怕失去这个孩子。”
易枫握紧她的手,目光坚定:“不会的,有我在,我会护着你和孩子,不会让你们受半点伤害。以后我会多抽时间陪你,咱们一起等孩子平安出生,好不好?”
邢秉懿重重地点头,靠在易枫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帐外的雪还在下,可帐内的暖意,却足以驱散所有的寒凉——在这乱世里,有爱人在侧,有孩子可盼,便是她最大的幸福。
易枫扶着邢秉懿在帐内的软垫上坐下,又连忙让亲兵去伙房端来一碗温姜茶。赵福金也挨着邢秉懿坐下,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凉意,忍不住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冰?快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邢秉懿接过易枫递来的姜茶,温热的瓷碗熨着掌心,暖意顺着指尖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小口啜饮着,辛辣的姜味混着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驱散了方才受惊吓带来的寒意。抬头时,见易枫正眉头微蹙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心里一软,轻声说:“我真没事,就是刚才吓着了,现在缓过来就好了。”
“以后可不许这么冒失了。”易枫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珍宝,“这孩子来得不容易,你可得多注意些。雪天路滑,要出门就跟我说,我陪你,或者让亲兵多备几个人扶着,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
邢秉懿点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热。她想起在金国的那些日子,怀赵构孩子时,别说有人悉心照料,连口热饭都难吃上。金人见她怀孕,非但没有半分怜惜,反而觉得她是累赘,动辄打骂。后来摔下马流产,她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任由血染红了裙摆。那时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被人这般珍视的时刻。
“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邢秉懿靠在易枫肩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依赖。一旁的赵福金看着两人的模样,嘴角也泛起温柔的笑意——她虽与邢秉懿出身不同,却同样在乱世里受过苦,如今能在易枫身边相互扶持,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邢秉懿看着身边的易枫,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里默默想着:“宝宝,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出生,等你长大了,爹爹一定会带你看看,没有战乱的中原,是什么样子的。”
窗外的雪还在飘,可帐内的每个人心里,都燃着一团温暖的火,那是对未来的希望,也是支撑他们在乱世中继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