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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的风卷着断发掠过荒坟,黑玫瑰攥着半截烧红的铁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坑底的尸体正在异变——阿秀的指甲刺破棺木,长出半寸长的倒钩,每根倒钩上都缠着根发丝,发丝末端坠着颗发黑的牙齿。那些牙齿在月光下泛着青芒,细看竟与镇上牙医铺丢失的拔牙钳齿痕完全吻合。

“她在借尸生牙。”毛小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的左臂已被黑发缠成粽子,那些头发正往皮肉里钻,留下蚯蚓状的鼓包。突然,鼓包猛地炸开,数根带着牙垢的牙齿从伤口里弹射出来,“钉”在对面的墓碑上,齿尖恰好组成个“死”字。

黑玫瑰挥起铁钳砸向坑底,烧红的钳口撞上阿秀的指甲,“滋啦”一声烫出白烟。阿秀的尸体突然睁眼,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密密麻麻的牙齿在蠕动,像两团活的蚁穴。她猛地坐起,头发根根竖起,每根发梢都顶着颗牙齿,梳头声再次响起,却不是木梳,是牙齿摩擦的“咯吱”声,听得人牙根发酸。

“快用墨玉烬!”毛小方嘶吼着扯断左臂的黑发,伤口处的牙齿已经长成小锯齿状,正啃噬着他的血肉。黑玫瑰摸出布包,里面的墨玉珠碎已凝成块黑晶,她将黑晶塞进铁钳,猛地扎向阿秀的眼窝。

“嗷——”阿秀的尸体发出非人的尖啸,眼窝里的牙齿疯狂咬合,咬碎了铁钳的一角,黑晶趁机钻进深处,瞬间炸开红光。那些头发上的牙齿遇光炸裂,碎片溅在坟头的野草上,草叶立刻枯死,冒出缕缕黑烟。

但更多的牙齿从阿秀的指缝、耳洞、嘴角涌出来,像喷泉似的洒满半空。黑玫瑰翻身躲过,牙齿砸在地上,竟“咔哒”合拢,变成无数把迷你小梳,梳齿间缠着血丝,追着她的影子爬。毛小方扑过来用身体挡住,小梳立刻钻进他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刀身刻着镇魂符,他将刀在自己血里蘸了蘸,劈向阿秀的脖颈。

刀光闪过,却被阿秀突然暴长的头发缠住。那些头发上的牙齿疯狂啃咬刀身,“叮叮当当”的脆响中,镇魂符的金光渐渐黯淡。阿秀的尸体从棺材里站起,浑身覆盖着牙齿组成的“铠甲”,每个关节处都有梳子状的凸起,梳头声变成了甲胄摩擦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她在融齿成甲!”黑玫瑰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齿煞”——用枉死者的牙齿炼制的邪物,越啃食活物越坚硬。她瞥见坑边有堆被雨水泡胀的棺材钉,抄起一把就往阿秀的关节掷去。钉子穿透齿甲的缝隙,带出股黑血,阿秀的动作顿了顿,那些牙齿组成的甲胄竟开始互相啃咬,像是在自残。

“原来她怕同类相残!”毛小方眼睛一亮,忍着剧痛将后背撞向阿秀,伤口里的锯齿状牙齿蹭到齿甲上,果然引发了更大的混乱。阿秀的尸体开始抽搐,齿甲上的牙齿纷纷脱落,钻进地里长成半人高的牙林,牙林里突然传出孩童的哭声,每个牙尖上都顶着张婴儿脸——是镇上去年失踪的七个孩童。

黑玫瑰的铁钳不知何时缠满了头发,头发上的牙齿正啃噬着钳柄,她索性松开手,任由铁钳带着火焰坠向牙林。火焰点燃了渗在土里的血油,“轰”的一声,牙林燃起青蓝色的火,孩童的哭声变成凄厉的尖叫,牙齿在火中爆裂,溅出的火星落在黑玫瑰肩头,烫出个血洞。她却顾不上疼,因为阿秀的尸体正撕开齿甲,露出底下缠满黑线的骨架——那些黑线是无数根头发拧成的,每根线上都穿着颗眼球,正是失踪妇人的眼睛。

“梳头……还没梳完呢……”阿秀的骨架发出咯咯的声响,黑线突然绷紧,将毛小方捆成个粽子,眼球们同时睁开,瞳孔里映出黑玫瑰的脸。骨架举起沾满牙齿的木梳,梳齿间还缠着铁匠的金发,朝着毛小方的头皮梳去。

“放开他!”黑玫瑰抓起地上的断刀,刀身虽已布满齿痕,镇魂符却仍在发光。她踩着燃烧的牙林冲过去,刀光劈开黑线,眼球们爆成血珠,溅在她脸上,滚烫如熔浆。阿秀的骨架猛然后仰,头发组成的黑线突然弹射,像张巨网罩向天空,网眼里挂满了牙齿做的铃铛,响得人头晕目眩。

毛小方趁机挣脱,将腰间的火药包扔向骨架。黑玫瑰默契地甩出火折子,火光中,她看见阿秀的头骨裂开,里面钻出团白花花的东西——是无数根白发,每根白发都长着张小嘴,正啃食着头骨内壁。

“那是……绣娘的头发!”黑玫瑰突然明白,绣娘早就被吞噬了,现在操纵一切的,是这堆贪食血肉的发尸。她纵身跃起,断刀直刺头骨裂口,白发们疯了似的涌出来,缠上刀身,竟顺着刀刃往她手臂上爬,小嘴啃得她皮肉发麻。

就在这时,毛小方抱着块墓碑撞过来,墓碑上刻着“捐资修桥”的字样,沾着百年的香火气。墓碑撞上骨架,黑线瞬间被香火气灼断,阿秀的头骨滚落在地,白发们失去依托,在火中缩成个白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

黑玫瑰挥刀劈向白球,却在接触的刹那顿住——白球裂开道缝,露出张酷似自己的脸,正睁着眼睛看她。梳头声突然变得温柔,像母亲在哼摇篮曲,让她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

“过来呀……凑齐最后一缕……”白球轻声呢喃,无数根白发从地底钻出,缠上她的脚踝,往骨缝里钻。毛小方的呼喊在远处模糊成嗡嗡声,黑玫瑰感觉自己的头发正在变长,发梢长出了细小的牙齿,正一点点啃食着她的意识……

黑玫瑰的瞳孔猛地收缩,发梢的刺痛顺着神经爬向太阳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脑浆。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火光中扭曲,头发疯长着缠向白球,发梢的小牙“咯吱”啃着空气,竟和那堆白发如出一辙。

“不……”她嘶吼着挥刀劈向自己的头发,刀刃切断发丝的瞬间,断发落地即变成小白球,裂开嘴冲她笑,里面赫然是她十岁时的模样——那年她偷了母亲的木梳,在坟地模仿大人梳头,被阿婆追着骂“招邪祟”。

记忆的闸门被撬开,更多画面涌来:十二岁第一次见血,是帮父亲宰年猪,猪血溅在她新做的蓝布衫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十五岁在河边梳头,木梳掉进水里,捞上来时梳齿间缠着缕长发,那头发当晚就钻进了她的枕头……原来她早就被盯上了,那些看似偶然的“巧合”,全是发尸布下的饵。

“你看,我们本就是一类人。”白球里的小脸笑得天真,白发突然暴涨,像潮水般漫过她的腰腹,发梢的牙齿开始啃咬她的衣料,“你恨过吧?恨母亲不准你学铁匠活,恨父亲把你许给油坊掌柜的傻儿子,恨这镇子困住你的手脚……”

黑玫瑰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断刀几乎握不住。是啊,她恨过。恨那些规规矩矩的“女孩子该做的事”,恨每次拿起铁锤时母亲失望的眼神,恨毛小方总把她护在身后,好像她永远是需要被拯救的菟丝花。这些藏在心底的怨气,竟成了白发最好的养料,顺着骨缝往血脉里钻。

“够了!”毛小方的吼声撕破幻境,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残余的黑线,抱着块刻着“烈女传”的残碑冲过来。碑上的朱砂字被他的血浸透,红得像要滴下来,“她才不是你!她劈过的铁比你啃过的骨头还多!”

残碑撞上白球,“烈女传”三个字突然亮起金光,白发像被泼了沸水般剧烈扭动,发出刺耳的尖叫。黑玫瑰趁机挥刀斩断脚踝的缠发,发梢的小牙在火光中噼啪炸开,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救过你三次!”毛小方将残碑死死压在白球上,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你忘了?那年你被马蜂蛰晕,是她背着你跑了三里地找郎中!你偷学打铁被父亲追打,是她把你藏在柴房,自己替你挨了三棍!”

每说一句,黑玫瑰的刀就稳一分。那些被怨气蒙蔽的记忆开始复苏:她背着他淌过结冰的河,他把唯一的棉袄让给她;她把偷藏的铁屑塞给他,说“总有一天能打出最好的刀”;他在她被发尸缠上时,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第一个冲过来……

“我是黑玫瑰。”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是能抡动三十斤铁锤的铁匠铺女儿,不是你嘴里的‘同类’!”

断刀划破掌心,鲜血淋在刀身上,镇魂符被激活,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她猛地转身,刀光带起血弧,不偏不倚劈在白球最核心的那张脸上——那张酷似她的脸在红光中扭曲、融化,露出底下一团蠕动的黑发,发丝间缠着半块腐朽的木梳,梳齿上还卡着片绣娘的衣角。

“是你……一直是你……”黑玫瑰盯着那半块木梳,突然明白了。绣娘根本没被吞噬,她的怨念与发尸纠缠,变成了这团怪物的核心。那些“凑齐最后一缕”的呢喃,不是要同化她,是绣娘在求救,求她彻底斩断这无尽的轮回。

“毛小方!火油!”黑玫瑰嘶吼着,声音因激动而破音。

毛小方立刻会意,将腰间的火油葫芦扔过去。黑玫瑰接住,狠狠砸向白球,火油泼溅处,白发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她举起断刀,刀尖凝聚着最后的力气,朝着木梳所在的位置刺去——

“绣娘,安息吧!”

刀落,木梳碎裂。白球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解脱,又像是感谢,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那些纠缠的白发、啃噬的牙齿,全在火焰中化为飞灰,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是绣娘生前最爱的味道。

火光渐渐平息,天边泛起鱼肚白。黑玫瑰瘫坐在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慢慢变回原本的长度,发梢的小牙消失无踪,只留下被灼烧的焦痕。毛小方走过来,递上块干净的布,他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却笑得比阳光还亮:“我说过,你抡锤的样子,比谁都好看。”

黑玫瑰接过布,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竟长出一株小小的桂花苗,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传来镇上的鸡鸣,新的一天开始了。那些失踪的孩童、妇人,或许永远回不来了,但至少,这噬人的循环,在他们手中断了。

黑玫瑰站起身,将断刀插进背后的刀鞘。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边,她的头发虽短了些,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

“走,”她对毛小方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充满力量,“回去打把新刀,比之前的都要锋利。”

毛小方用力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坟地的风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句未完的呢喃,但这一次,黑玫瑰没有回头。她知道,真正的“凑齐”,不是被黑暗吞噬,而是守住光明,带着逝者的遗憾,好好活下去。

晨光漫过铁匠铺的门槛时,黑玫瑰已经支起了火炉。风箱“呼嗒呼嗒”地响,将焰苗吹得老高,映得她侧脸的疤痕泛着红光——那是昨夜与发尸缠斗时留下的,像条暗红色的勋章。

毛小方蹲在旁边磨铁砧,磨得锃亮的铁块倒映出他带笑的脸:“想好新刀叫什么了?”

“叫‘破妄’。”黑玫瑰往炉里添了块生铁,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她眼皮都没眨一下,“专破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风箱声突然一顿,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喊:“请问……这里能修锄头吗?”

是镇东头的王婶,她手里拎着把断了柄的锄头,脸色发白,眼角还挂着泪。黑玫瑰认得她,她家小子三天前在坟地附近失踪,正是被发尸缠上的孩童之一。

“进来坐。”黑玫瑰压下心头的涩,往炉里添了根柴,“锄头放这儿吧,傍晚来取。”

王婶嘴唇哆嗦着,把锄头递过来时,掌心里掉出片衣角——是孩童穿的虎头袄碎片,上面还沾着几根黑发。黑玫瑰的目光沉了沉,不动声色地用脚把碎片勾到炉边,火苗一卷,碎片便化成了灰。

“王婶,”毛小方递过碗水,“您别急,镇上已经派人去搜山了,孩子们说不定只是贪玩跑远了。”

王婶接过水,眼泪掉得更凶:“我昨夜梦见小宝了,他说冷,还说头发缠得他喘不过气……”

黑玫瑰握着铁钳的手紧了紧。昨夜火光里,她分明看见那团黑发中裹着好几个小小的身影,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她没敢说,只把烧红的铁块夹到铁砧上,大锤落下,“哐当”一声,火星溅了满地,像是在砸开什么无形的枷锁。

“傍晚来取锄头时,我给您带些刚出炉的糖糕。”黑玫瑰的声音透过锤声传出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稳,“小宝最爱吃甜的,说不定闻到香味就自己跑回来了。”

王婶愣了愣,抹着泪点头:“哎,好,好……”

等王婶走了,毛小方才低声问:“真能……找回来吗?”

黑玫瑰抡锤的动作没停,铁屑在她肩头积了层灰:“找不到,就把那片坟地翻过来。”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至少,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大锤一次次落下,将铁块砸得变了形,也像是在砸着每个人心里的那块石头。日头爬到头顶时,“破妄”的雏形渐渐显露,刀身狭长,刃口锋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能劈开最深的黑暗。

突然,院墙外传来阵骚动,夹杂着孩童的哭喊声。黑玫瑰猛地停手,与毛小方对视一眼,抓起还没开刃的刀就往外冲。

只见几个孩童跌跌撞撞地往镇上跑,身上缠着半截黑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冻得瑟瑟发抖。为首的正是王婶的小宝,他看见黑玫瑰,突然挣脱同伴的手,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喊着:“玫瑰姐,好多头发……拉着我们不让走……”

黑玫瑰的心猛地一沉,低头看见小宝衣领里露出截红线,上面挂着块小小的木牌——是她去年给镇上每个孩子打的平安牌,刻着各自的名字。此刻木牌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

“还有谁?”黑玫瑰扶住小宝的肩膀,目光扫过那些孩子,少了三个。

“壮壮、丫蛋……被头发拖下去了!”一个孩子哭着指向坟地方向,“它们说……要凑齐七个人……”

黑玫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将小宝推给毛小方:“带他们去医馆,找李大夫。”她转身抓起墙角的铁锹,刀鞘撞在后背,发出沉闷的响,“我去坟地。”

“我跟你去!”毛小方把孩子们往医馆方向推,拔腿就要跟上。

“看好他们。”黑玫瑰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命令。”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铁锹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像在向黑暗宣战。阳光明明很烈,镇上的人却觉得后背发凉,仿佛那片坟地的阴影,正顺着街道一点点爬过来。

黑玫瑰握着铁锹往坟地方向走,脚下的青石板不知何时沁出了血丝,每走一步,鞋底都像踩在湿滑的肝脏上,黏腻得拔不出脚。空气里飘着股甜腥气,不是血的味道,倒像……腐烂的麦芽糖,甜得发腻,却又带着股尸臭。

“咚、咚、咚”——不知哪里来的鼓声,敲得人心脏跟着颤。抬头看,镇口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红布条,每条布条都缠着一缕黑发,风一吹,布条像舌头似的舔着树干,发出“嘶嘶”的声响。有几条布条突然断裂,像蛇一样缠上她的脚踝,她挥锹斩断,断口处竟渗出粘稠的红糖水,滴在地上,瞬间长出细小的肉芽。

“玫瑰姐!”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喊,是小宝。黑玫瑰猛地回头,看见那孩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攥着块平安牌,小脸煞白,“我、我能找到壮壮他们!平安牌会发烫!”他举起牌子,上面刻着“壮壮”二字的地方果然红得像块烙铁。

黑玫瑰皱眉刚要呵斥,却见小宝突然踮脚,将自己的平安牌塞进她手心——那牌子凉得像冰,“我娘说,男孩子要保护人。”说完转身就往坟地深处跑,小小的身影很快被越来越浓的黑发吞没。

“小宝!”黑玫瑰追上去,铁锹劈开挡路的黑发,那些头发却像有生命似的,顺着锹柄往上爬,缠上她的手腕。她猛地甩开,却发现手腕上已留下圈血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黑发吸走,那头发竟因此变得更黑更亮,像涂了层油。

坟地中央的老柏树下,黑发堆成了座小山,隐约能看见里面裹着三个小小的轮廓。黑发山还在蠕动,时不时有细瘦的胳膊或脚丫挣扎着探出来,又被硬生生拽回去。树下的泥土在冒泡,鼓起一个个拳头大的包,破开后钻出些半人半虫的东西——是镇上失踪的猫狗,身子被黑发缠成了茧,头却还是原来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

“放开他们!”黑玫瑰挥锹砍向黑发山,铁锹却被死死缠住,那些黑发突然松开,露出底下的景象:壮壮和丫蛋被倒吊在树枝上,脚踝缠着黑发,像被挂在肉铺的牲口。而最底下,小宝正抱着丫蛋的腿,试图用平安牌烫断黑发,他手里的牌子已经红得快要融化,烫得他手心冒烟也不肯撒手。

黑发山突然炸开,无数发丝像箭一样射向黑玫瑰,她下意识用铁锹去挡,却听见小宝尖叫——一根发丝穿透了他的肩膀,带出串血珠。那发丝在空中打了个转,竟像吸管似的把血珠吸得干干净净,然后猛地扎进黑玫瑰的锁骨处。

“呃!”黑玫瑰疼得闷哼,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发丝钻进了血管,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大半。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胳膊上爬满了红线,正往心脏的方向游移,那些红线是从血痕里渗出来的,每根都缠着细小的牙齿。

“姐姐!”丫蛋哭喊着,突然狠狠一口咬在缠住自己的黑发上,那头发吃痛般收紧,勒得她脖子青筋暴起,“它怕疼!”

黑玫瑰眼睛一亮,突然想起镇上老人说的“以血养煞”——这些黑发靠吸食活物精血为生,自然也会怕“痛”。她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将血抹在铁锹上,再劈向黑发山时,那些头发果然像被泼了硫酸似的,发出“滋滋”的惨叫,争先恐后地往后缩。

“小宝,用你的血!”她嘶吼着,眼看着壮壮的脸已经憋得发紫,“平安牌蘸血!”

小宝咬碎嘴唇,血珠滴在平安牌上,那牌子“腾”地燃起蓝火。他举起牌子往黑发上按,那些头发遇火就卷,发出的惨叫声像无数指甲刮过玻璃。壮壮趁机挣脱,抱着丫蛋滚落到地上,三人连滚带爬地往黑玫瑰这边跑,身后的黑发山却突然拔高,化作只巨大的手,带着腥风拍了过来。

黑玫瑰猛地将三个孩子护在身后,举起铁锹迎上去。就在这时,她看见黑发组成的手掌心里,嵌着无数双眼睛——是镇上所有失踪者的眼睛,包括那些早已下葬的老人,此刻都圆睁着,死死盯着她。

“你们看清楚!”黑玫瑰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那根还在蠕动的发丝,以及上面沾着的平安牌碎屑,“这是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亲人!它们在用你们的血肉养这怪物!”

那些眼睛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黑发组成的巨手顿了顿。黑玫瑰趁机将掌心的血狠狠拍在地上,大喊:“以血为引,以魂为咒——镇民们,醒过来!”

“轰!”坟地突然震动,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无数只手从土里伸出来,不是黑发组成的,是真正的人手!那些被黑发吞噬的镇民尸体,竟在她的血咒下挣脱了控制,它们抓住黑发往地下拽,指甲缝里渗出的不是血,是当年下葬时亲友撒的糯米——原来老人们早有准备,在棺材里藏了糯米,就是怕有朝一日被邪祟利用。

黑发巨手开始崩溃,那些眼睛流出血泪,滴在地上长出白色的花,是镇上葬礼常用的纸钱花。黑玫瑰趁机抱起脱力的小宝,冲壮壮和丫蛋吼:“跑!往镇外跑,别回头!”

身后的黑发山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无数人在同时哭嚎。黑玫瑰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些挣脱束缚的尸体正拉着黑发往地心拖,而老柏树的树洞里,钻出个浑身是眼的东西,那些眼睛里淌着红糖水,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她不敢再看,抱着小宝拼尽全力往前冲。跑过镇口时,看见毛小方带着医馆的人等在那里,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沾了鸡血的桃木剑——原来他早就按黑玫瑰的嘱咐,发动了镇上所有能战斗的人。

“玫瑰姐,你的胳膊!”毛小方突然大喊。

黑玫瑰低头,看见自己的胳膊已经黑紫如墨,那些红线已经爬到了心口,像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她咬着牙笑了笑,将小宝递给毛小方:“照顾好他。”

然后,她转身,握紧那把沾了自己血的铁锹,一步步往回走。

“你干什么去!”毛小方要追,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有些账,得算清楚。”黑玫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树洞里的东西,是这一切的根,不拔掉,镇上永无宁日。”

她的身影消失在镇口的迷雾里,身后,老槐树的红布条突然全部断裂,化作黑蝶,追着她飞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坟地上,却被黑发组成的乌云挡在半空,只有一缕微光,恰好落在黑玫瑰渐远的背影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

小宝攥着发烫的平安牌,突然想起黑玫瑰刚才的眼神——和他娘下葬时,看他爹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明知是死路,却非要走到底的温柔。

黑玫瑰的胳膊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紫黑色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像墨汁晕染宣纸。她每走一步,地面就渗出一滩黑血,血里浮出细小的齿痕——那是黑发在啃噬她的骨髓。

“嗬……”她咳出一口血沫,血落在铁锹上,瞬间被吸收,锹刃泛起妖异的红光。树洞里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猎物靠近,坟地突然刮起旋风,卷起满地黑发,在空中织成一张巨网,网眼处全是倒生的指甲,闪烁着寒光。

“来得好。”黑玫瑰舔了舔嘴角的血,突然将铁锹狠狠插进地里。刹那间,埋在地下的糯米层被激活,白花花的米粒从土中喷涌而出,撞上黑发巨网,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那些倒生指甲纷纷脱落,掉在地上化成蠕动的蛆虫。

树洞里的东西被激怒了,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震得黑玫瑰耳膜生疼。紧接着,无数根粗壮的黑发像蛇一样钻出地面,每根都缠着具骷髅,骷髅眼眶里燃烧着绿火,正是那些失踪者的骸骨。

“用你们的亲人当武器?”黑玫瑰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跳动的红光——那是她用最后力气凝聚的血珠,里面裹着镇上所有孩子的平安牌碎片,“那就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玩弄他们尸骨的!”

她将血珠拍向骷髅群,红光炸开,每个骷髅的绿火都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在挣扎。有几具骷髅甚至调转方向,用骨爪撕扯起周围的黑发。

“不——!”树洞里传出尖利的嘶吼,黑发突然收紧,将那些“反叛”的骷髅绞成碎骨。黑玫瑰趁机冲过去,铁锹劈向树洞,却被突然探出的巨手抓住——那手由无数只断手组成,掌心是个巨大的眼球,瞳孔里倒映着她腐烂的胳膊。

“抓住你了……”无数细碎的声音从手缝里挤出来,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加入我们吧……永远在一起……”

断手组成的巨手猛地收紧,黑玫瑰感觉骨头都在呻吟,铁锹“哐当”落地。她看见自己的皮肤下,那些紫黑色血管正顺着手臂爬向心脏,所过之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脱落,露出森白的骨头。

“做梦。”她突然笑了,笑得癫狂,“我黑玫瑰,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猛地低头,用最后力气咬断自己的胳膊!

“啊——!”断臂处喷出的鲜血化作血箭,射向树洞深处。树洞里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巨手瞬间松开,无数黑发疯狂地缩回树洞,像被烫到的蛇。黑玫瑰滚落在地,断臂处的血被她用布死死勒住,另一只手摸索着捡起铁锹,踉踉跄跄冲向树洞。

树洞里涌出浓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张脸,全是镇上失踪的人,他们伸出手,哀哀地唤着她的名字:“玫瑰……过来啊……”

“滚!”黑玫瑰挥锹劈散黑雾,锹刃上的红光越来越亮,“你们早就死了!被这东西当成养料,还帮它害人!”

她冲进树洞,里面没有泥土,全是滑腻的肉壁,上面布满了吸盘,每个吸盘里都嵌着颗眼球,此刻正齐刷刷地盯着她。最深处,缠着团巨大的肉球,肉球上插满了白骨,像刺猬一样,而那些白骨的末端,都连着根黑发——那才是这怪物的本体,用无数尸骨和怨念滋养的根。

“就是你……”黑玫瑰的视线开始模糊,紫黑色已经爬到了锁骨,“吃了这么多人……该还债了。”

她举起铁锹,将全身仅剩的血气灌进去,锹刃红得像要融化。肉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无数黑发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彻底吞没。黑玫瑰纵身跃起,在黑发缠上她的瞬间,将铁锹狠狠插进肉球最中心——那里嵌着颗最大的头骨,眼眶里的绿火正是这怪物的核心。

“给我……爆!”

红光炸裂,整个树洞开始坍塌。黑玫瑰被气浪掀飞出去,在空中看见肉球炸开,无数白骨和黑发化成灰烬,那些嵌在吸盘里的眼球流下血泪,渐渐闭上。树洞里传出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无数人同时解脱。

她重重摔在坟地外,视线里最后映出的,是毛小方带着人冲过来的身影。

“玫瑰!”

黑玫瑰想笑,却咳出一大口黑血。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紫黑色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的瞬间,胸口的平安牌碎片突然亮起温暖的光,像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脸。

“结束了……”她喃喃着,意识沉入黑暗。

坟地在她闭眼的刹那,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白色小花,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像眼泪,又像解脱。老柏树轰然倒塌,树干里流出清澈的泉水,冲刷着坟地,那些黑血遇水即化,露出底下肥沃的黑土。

毛小方抱着黑玫瑰逐渐冰冷的身体,发现她的嘴角带着丝笑意。断臂处的伤口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黑蝶,翅膀上的花纹,像极了她常穿的那件蓝布衫。

后来,镇上的人在坟地原址种了片玫瑰园,红的、白的、粉的,每年花开时都特别艳。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个独臂的姑娘在园子里浇花,她的身边,总跟着几只黑蝶,蝶翅上的蓝光,像极了平安牌的光泽。

而那把染血的铁锹,被供奉在镇祠堂里,锹刃上的红光永远不会熄灭,像在诉说着某个雨夜,一个姑娘如何用自己的命,换了全镇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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