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雨林的暴雨,不是温柔的洗礼,而是狂暴的鞭挞。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层层叠叠的阔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继而汇成冰冷的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将地面化为一片泥泞的沼泽。能见度急剧下降,四周只剩下灰蒙蒙的水幕和扭曲的树影。
季西风抱着宋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淤泥和盘根错节的植被中艰难前行。每一次抬腿都如同拖着千斤重担,左臂的伤口在雨水浸泡和剧烈运动下,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迟钝的、持续不断的抽痛,鲜血混着雨水,在他身后留下淡红色的痕迹,又迅速被新的雨水冲散。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慢下来。身后林中隐约传来的犬吠和人员呼喝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沈居安跟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拖动灌了铅的双腿。他手中的平板电脑早已因进水和磕碰而黑屏,失去了最后的导航。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上季西风的脚步,不成为队伍的拖累。
阿永扛着张文瑾,情况最为艰难。张文瑾完全无法配合,沉重的躯体在湿滑泥泞中极大地消耗着他的体力。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呼吸声明显粗重了许多,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不断扫视着后方和两侧。
“这边!”季西风低吼一声,猛地转向,钻进一片更加茂密、几乎无法通行的藤蔓和蕨类植物丛中。尖锐的叶片和带刺的藤蔓瞬间在他脸上、手臂上划出新的血痕,但他毫不在意,只求利用复杂的地形暂时阻挡追兵的视线和速度。
然而,猎犬的嗅觉在雨水中虽然会受到干扰,却并未完全失效。
“在那边!”
“快!别让他们跑了!”
清晰的呼喝声夹杂着拉动枪栓的脆响,从身后不足五十米的地方传来!
“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声划破雨林的喧嚣,子弹呼啸着打入他们周围的树干和泥土,溅起一片片木屑和泥浆!
他们被发现了!追兵已经进入了有效射程!
“找掩体!”季西风暴喝,抱着宋晚猛地扑向一旁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之后。几乎在他躲入树后的瞬间,原先站立的地方就被几发子弹打得泥水飞溅。
沈居安连滚带爬地躲到另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阿永的反应最为迅捷,在枪响的瞬间,他已扛着张文瑾一个翻滚,隐入了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同时手中的武器已然举起,警惕地搜寻着开枪者的位置。
“压制射击!别露头!”季西风背靠着冰冷的树干,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一片模糊。他单手举枪,凭借声音判断,对着追兵大致的方向盲射了几枪,试图延缓对方的逼近。
枪声在雨林中激烈地交织。追兵显然训练有素,利用树木和地形交替掩护,稳步推进,火力精准而凶猛,压得季西风几人几乎抬不起头。阿永偶尔冒险还击,也只能暂时逼退一两个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
形势急转直下!他们被困住了!在开阔地带或许还能周旋,在这密林中被咬住,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季西风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宋晚。她的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瓶冰冷的、装着“种子”提取物的真空瓶,紧贴着他的胸口,像一块寒冰,又像一团火焰。
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就算不被子弹打死,宋晚也撑不住了!
必须冒险!
必须赌一把!
季西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猛地看向躲在岩石后瑟瑟发抖的沈居安,吼道:“居安!文件!关于频率的那部分!快找!”
沈居安被吼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从防水袋里掏出那些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的文件,手指颤抖地翻找着。雨水不断打湿纸页,让上面的字迹更加难以辨认。
“频率……共振……”他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张文瑾的呓语,目光急速扫描着复杂的公式和图表。终于,在关于“声波诱导与神经同步”的章节末尾,他找到了一串被特别标注的频率数值范围,旁边潦草地写着:“‘钥匙’——特定频段可诱导‘种子’进入稳定\/修复模态(理论,高风险)。”
就是它!
“找到了!频率是……”沈居安嘶哑地报出一串数字。
季西风根本不懂这些频率代表什么,但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他一把扯出挂在脖子上的、一个伪装成普通吊坠的微型高功率骨传导发生器——这是沈居安之前为他们准备的应急通讯设备之一,可以通过接触皮肤,传递特定频率的声波!
他毫不犹豫地将发生器紧紧贴在宋晚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则掏出了那瓶暗红色的“种子”提取物。他没有设备进行精密注射,甚至没有安全的溶剂!
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决定——他拔掉真空瓶的密封塞,仰头将那一小瓶浓稠、冰冷、散发着不祥甜腥的液体,直接倒入了自己口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腐败和某种极致刺激性的味道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和喉咙,仿佛吞下了一块燃烧的冰!剧烈的灼烧感和恶心感直冲头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呕吐出来。
但他强行咽了下去!
紧接着,他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宋晚冰冷干裂的唇瓣!
他将那蕴含着未知恶魔力量的液体,连同自己作为载体和缓冲,渡入了她的口中!同时,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力,激活了骨传导发生器,将那串代表着“钥匙”的特定频率声波,持续不断地、近距离地传递向宋晚的大脑!
他在赌!赌自己的身体能暂时承受住“种子”的狂暴力量!赌那神秘的频率真的能成为驾驭这力量的“钥匙”!赌这孤注一掷的疯狂,能换来一线生机!
“西风!你……”沈居安看到季西风的举动,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侧翼的枪声陡然密集!
“啊!”阿永发出一声闷哼,他所在的灌木丛被子弹打得枝叶横飞,他的肩头爆开一团血花,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他扛着的张文瑾也滚落在地,一动不动。
“阿永!”季西风目眦欲裂,但他此刻无法动弹,他必须维持着这个危险的“治疗”姿势,维持着频率的传输!
追兵的脚步声和犬吠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他们兴奋的呼喝和拉近距离的战术指令。
完了吗?
就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季西风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杂念摒弃,只是更紧地拥住宋晚,更稳定地传递着那微弱的、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声波频率。
雨水冰冷,鲜血温热,绝望与疯狂在密林中交织成最后的挽歌。
然而,就在追兵的身影即将突破最后一道林木屏障的瞬间——
怀中的宋晚,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她一直微弱得近乎消失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深重!
她那紧闭的眼睫,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季西风自己,也感觉到一股狂暴的、灼热的、仿佛要撕裂他每一根神经的力量,正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不受控制地奔涌、扩散!
“钥匙”……似乎转动了。
但门后,是天堂,还是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