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因此而蒙冤”,如同一道来自西伯利亚最深处的寒流,瞬间抽干了马尔采夫体内最后一丝热量!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几个字仿佛化作了成千上万个冤魂,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汗!
冰冷的汗珠,如同黄豆般从他油腻的额头上疯狂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那身笔挺的制服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他的双腿,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骨头,猛地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扶住冰冷的铁质床架,这才勉强没有当场瘫倒在地!
站不住了!
他几乎已经站立不住了!
马尔采夫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他想反驳,想咆哮,想用自己最擅长的官僚辞令,将对方这恶毒的“诅咒”给顶回去!
可是,他的大脑,那颗往日里转得飞快、充满了各种算计和权术的脑袋,此刻却成了一团浆糊!
他找不到任何话语!
一个字都找不到!
反驳什么?
用什么反驳?
用那些冰冷的行政条款?还是用他那套欺上瞒下的官腔?
在保尔·柯察金这番提升到了整个苏维埃生死存亡战略高度的审判面前,他那点可怜的权术,简直就像是孩童的涂鸦,幼稚、可笑,不堪一击!
理论高度!
政治预言!
这是来自思想层面的、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
他被碾压了!
被一个他眼中本该任由自己拿捏的“活死人”,碾得粉身碎骨,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人群中,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颤抖着推开围在门口的众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保尔的床前。
他的老眼之中,此刻已经噙满了滚烫的泪水!
他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却无比坚毅的脸,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瘫痪的病人,而是看到了革命的火炬,看到了布尔什维克那永不熄灭的理想之光!
他伸出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圣物一般,轻轻握住了保尔那只毫无知觉的手。
“柯察金同志!”老医生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崇敬,“您……您才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您才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这一握,这一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个引爆全场的信号!
“啪!啪!啪!啪——!”
门口,死一般的寂静被瞬间打破!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炸响!
那些年轻的医生,那些美丽的护士,他们所有人,此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鼓掌!
他们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们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看向保尔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同情与怜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最纯粹的崇拜!
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这才是那个活在传说中的钢铁巨人!
他的身体虽然倒下了,但他的灵魂,却比在场任何一个站着的人,都要高大!都要伟岸!
他用思想作武器,以整个苏维埃为棋盘,将一个不可一世的官僚,审判得体无完肤!
这是何等的气魄!
这是何等的伟力!
这雷鸣般的掌声,这无数道崇拜的目光,对于保尔而言,是最高的赞誉。
但对于瘫坐在地上的马尔采夫而言,却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每一声掌声,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无情地剜着他的心脏!
鄙夷!
轻蔑!
憎恶!
他从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敬畏有加的下属眼中,看到了这些他最恐惧的东西!
他完了!
他的权威,他的尊严,他的一切,都在刚才那场单方面的“审判”中,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啊——!”
马尔采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断裂!
他像是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敢再看保尔一眼,仿佛那张病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
他丢下了那份罪恶的“同意书”,丢下了他那象征着权力的公文包,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冲出了病房,冲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就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仓皇逃离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精神崩溃的审判之地!
随着马尔采夫的狼狈逃离,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
病房内的掌声渐渐平息,但那股激昂而狂热的气氛,却依旧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病床上的那道身影之上,充满了敬畏与激动。
保尔的胸膛,在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正微微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艰难。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打倒一个马尔采夫,不过是拔掉了一根最无足轻重的杂草。在那片已经开始腐化的土壤深处,还盘踞着更加根深蒂固的毒瘤。
他需要力量,需要盟友,需要一个能将他的思想,转化为现实力量的支点!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头转向了那位依旧紧握着自己手、激动得老泪纵横的老医生方向。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仿佛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他那嘶哑却无比平静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病房内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同志,”保尔缓缓开口,“我需要联系一个人。”
“他叫朱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