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香囊为饵,玉簪定情
线索如散落的珍珠,被苏云昭一一拾起,串联。陈墨、冰片、朱砂……这些细微之物,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虽不明亮,却固执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德海。
然而,指向并非证据。张德海深耕宫廷数十载,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没有铁证,贸然弹劾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可能打草惊蛇,令其彻底隐匿。
夜玄宸那边加紧了暗中排查,但张德海此人谨慎得可怕,所用之物虽精贵,却并非独一份,司礼监几位秉笔太监亦有类似用度。至于朱砂痕迹,更是难以查证,宫内文书往来,接触朱砂者众,且已过数日,痕迹早已湮灭。
听雪苑内,苏云昭对着一方素笺,其上罗列着已知线索,柳眉微蹙。青黛静立一旁,不敢打扰。
“娘娘,王爷遣人送来了新贡的云雾茶,说是让您尝尝鲜,静静心。”夏竹端着茶盘进来,轻声禀报。
苏云昭目光从素笺上移开,落在氤氲着茶香的杯盏上,心头那丝因夜玄宸近日疏远而产生的细微滞涩,似乎被这恰到好处的关怀熨帖了些许。他虽来得少,却并非全然忘却。
“放下吧。”她语气缓和,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清冽茶香沁人心脾。放下茶杯时,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窗台上一盆开得正盛的素心兰,目光蓦地一顿。
花……西域奇花……种子……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她放下茶盏,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片刻后,她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青黛。
“青黛,你立刻去找文砚,让他依我纸上所写,尽快将消息散播出去,务必要做得自然,像是从市井坊间无意流传开的。”
青黛接过一看,纸上写的竟是一个似模似样的“传闻”:据西域来的老商人说,二十年前确有一番僧在中原遗落数枚奇花种子,此花名为“彼岸生”,其花香有奇异安神之效,若能以其花瓣研粉,混以上等陈墨、冰片制成香囊随身佩戴,可凝神静气,于修行、处事大有裨益,尤受清贵文人及……内廷贵人所喜。
“娘娘,这是……”青黛有些不解。
“投石问路,引蛇出洞。”苏云昭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既然难觅铁证,那便让他自己将证据送到我们眼前。张德海若真是‘影子’,听闻此等与他切身习惯(陈墨、冰片)相结合,且能追溯至当年西域番僧线索的‘秘方’,以他多疑谨慎又追求稳妥的性子,会如何做?”
青黛眼睛一亮:“他定会想方设法验证,甚至……会试图获取这‘彼岸生’的花瓣!”
“不错。”苏云昭颔首,“他不敢大张旗鼓,只会动用最隐秘的渠道。文砚散播消息时,务必让他的人盯紧京城所有可能与西域有关的渠道,尤其是那些暗地里的交易。同时,让王爷的人,盯紧张德海手下那几个最得用的干儿子,看看他们近期有无异常动向。”
“奴婢明白了!”青黛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计策已布下,只待鱼儿咬钩。苏云昭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更添一丝凝重。此举风险不小,若张德海不为所动,或动作太过隐蔽未能察觉,便打草惊蛇,再难寻其破绽。
是夜,月华如水。
苏云昭心中记挂此事,难以安眠,披衣起身,于院中漫步。夜风微凉,拂动她未束的长发。
行至湖畔水榭,却见一道颀长身影负手立于栏前,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是夜玄宸又是谁?
他闻声回头,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柔和。
“王爷?”苏云昭微讶。
“听闻你近日为‘影子’之事劳心,睡不安稳。”夜玄宸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青黛已将你的计策禀于本王,本王已加派人手,布下天罗地网。”
原来他都知道。苏云昭心中一暖,走近他身边:“臣妾只是尽力而为。此计能否奏效,尚未可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夜玄宸道,“即便此计不成,也必能搅动浑水,令他露出更多马脚。”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做得很好,比本王预想的更好。”
他的肯定让苏云昭心中微动。她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王爷近日……似乎格外忙碌。”她终是问出了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夜玄宸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吃味了?”
苏云昭面上微热,别开视线:“臣妾不敢。”
夜玄宸低笑一声,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自然而亲昵。“是在忙些事情,并非故意冷落你。”他并未明言忙何事,但语气中的坦诚消弭了苏云昭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递到她面前。“看看,可喜欢?”
苏云昭疑惑接过,打开盒盖,只见黑色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簪身通透无暇,顶端雕成一朵半开的玉兰花,形态优雅,工艺精湛,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
“今日入宫,见内务府呈上的新样,觉得衬你。”夜玄宸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送出一件小玩意。
但苏云昭却知,他从不做无意义之事。这支玉兰簪,玉质极品,雕工更是宫中顶尖水准,岂是寻常之物?玉兰,高洁、坚贞。他以此相赠,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心中那圈因冷月之言而产生的涟漪,在这一刻,悄然平息。
“多谢王爷。”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指尖摩挲着温凉的玉簪,心底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
夜玄宸看着她低首的侧颜,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清辉,美得不似凡人。他眸光微深,低声道:“本王赠你玉簪,你可有何回礼?”
苏云昭抬眸,撞入他隐含期待的眼眸中。她微微抿唇,忽然踮起脚尖,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如羽毛般落在他微凉的唇上。
一触即分。
她迅速后退一步,脸颊绯红,强自镇定道:“如此……可算回礼?”
夜玄宸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愣了一瞬,随即眼底漾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与宠溺。他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毋庸置疑的占有欲。
“不够。待此事了结,再与你……慢慢讨要。”
苏云昭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脸上热意更甚,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此刻,他们并肩。
然而,此时的他们并不知晓,就在京城某个隐秘的角落,关于“彼岸生”奇花香囊的消息,已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
司礼监值房内,烛火摇曳。张德海看着手中心腹刚刚呈上的密报,那双常年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里,锐光一闪而逝。他拈起桌上一点朱砂,在指尖缓缓捻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诡异的弧度。
“彼岸生……凝神静气?”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有意思……查!给咱家仔细地查!这消息,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网已撒下,猎手与猎物的身份,或许就在瞬息之间转换。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