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云松别院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让沈嫣有些喘不过气。
凌霜寒最后那番冰冷又直白的“心声吐露”，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让她坐立难安。
沐瑶光离去时留下的暧昧话语和香气也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搅得她心烦意乱。
“不行，得出去透透气……”沈嫣喃喃自语，再也无法在安静的房间里待下去。
她看了一眼凌霜寒紧闭的房门，犹豫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院子。
晚风带着蜀山特有的清冽气息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她心头的郁结。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山道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四周寂静，只闻虫鸣。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问道峰附近一处较为僻静的练剑坪。
远远地，便听到剑刃破空之声以及……一个有点耳熟的、吟诗作对的夸张语调。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沈嫣嘴角抽了抽，这浮夸的调调，除了蜀山那位显眼包二弟子叶惊云，还能有谁？她本想绕道走，却瞥见练剑坪上还有另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苏月璃？
只见月光下，苏月璃静立一旁，身姿窈窕，仿佛月下仙子。
而叶惊云正舞动着长剑，剑光缭绕，口中诗句不断，显然是在卖力表演。
叶轻风则在一旁翻着白眼，一脸受不了的模样。
沈嫣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还是悄悄离开，叶轻风却眼尖地先看到了她。
“沈师姐？”叶轻风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顿时将场上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叶惊云的剑势一顿，差点劈歪，连忙收剑，轻咳一声，努力维持风流倜傥的姿态：“咳咳，原来是沈师妹，月下相逢，真是有缘啊~”
苏月璃也转过身，看到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的沈嫣，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关切：
“沈师妹？这么晚了，怎么独自在此？”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沈嫣略显郁结的眉宇。
沈嫣有些尴尬地走上前：“苏师姐，叶师兄，叶师妹。我……我就是随便走走，散散心。”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受不了院子里那诡异的修罗场氛围才跑出来的吧？
叶惊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唰地一下收起长剑，负手而立，摆出知心大哥的架势：
“哦？沈师妹可是有何烦忧？不妨说出来，叶某虽不才，或可为你解惑一二？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呃，不对，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他又开始掉书袋。
叶轻风忍不住捂脸：“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她转向沈嫣，语气倒是真诚了些，“沈师姐，你别理他。是不是白天太累了？还是……”她眼神瞟了瞟云松别院的方向，似乎也听说了些什么风声。
苏月璃没有理会叶家兄妹的插科打诨，她缓缓走到沈嫣面前，月光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她仔细看了看沈嫣的神情，轻声道：“可是……因为沐道友之事？”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能轻易叩开人的心扉。
沈嫣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神色更加窘迫：“也、也不全是……就是觉得……有点乱……”
苏月璃了然地点点头，眸光温软，带着一丝怜悯和理解：“沐道友她……性情独特，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确实容易让人困扰。”
她的话语恰到好处，既点明了问题，又并未过分指责沐瑶光，显得公允而体贴。
（看她眉宇间的郁色，想必今晚云松别院又不太平。凌霜寒那般性子，怕是只会将事情弄得更僵。）苏月璃心思微转，（不如……）
她微微一笑，向沈嫣发出了邀请：
“既然心绪烦乱，枯坐无益。今夜月色正好，我知道一处地方，景致清幽，视野极佳，最是适合静心凝神。
沈师妹若不介意，可愿随我同往，品茗赏月，暂抛烦忧？”
她的邀请十分自然，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真诚和温柔。
沈嫣正愁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去面对那尴尬的局面，听到苏月璃的邀请，几乎是立刻心动。
和温柔似水的苏师姐待在一起，总比回去面对冰山人机或者妖女撩拨要强得多吧？
“好啊！那就打扰苏师姐了！”沈嫣连忙答应。
叶惊云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立刻凑上前：“品茗赏月？如此雅事，岂能少了叶某？苏圣女，沈师妹，不如……”
“哥！”叶轻风一把拉住他，没好气地打断，“人家师姐师妹说私房话，你去凑什么热闹！走了走了！回去睡觉！明天还有比赛呢！”
她不由分说，硬是拖着还在嚷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叶惊云离开了练剑坪。
闲杂人等退散，现场只剩下苏月璃和沈嫣两人。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微风的声音。
苏月璃对沈嫣莞尔一笑：“那我们走吧。”
她步履轻盈地在前引路，并未选择热闹的主道，而是走向一条更为幽静偏僻的小径。
沈嫣跟在她身后，看着前方那抹沐浴在月华中的白色身影，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雅清香，原本烦躁的心绪竟真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却并不显得尴尬。苏月璃的宁静气场似乎能感染周围的人。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位于山腰凸出的巨大平台，视野极其开阔。
抬头可见漫天璀璨星辰和一轮皎洁明月，仿佛触手可及；俯瞰则能将蜀山重重山峦和山下隐约的灯火尽收眼底。
夜风徐来，带着竹叶的清新和远山的空灵，令人心旷神怡。
平台一角，竟然还设有一套天然石桌石凳，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汩汩流淌着清冽的山泉水。
“便是这里了。”苏月璃柔声道，显然对这里很是熟悉。
她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罐，开始娴熟地烹水沏茶。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仿佛这不是荒郊野岭，而是她的瑶池仙阁。
沈嫣看得有些呆了，不禁感叹：“苏师姐，你……你连这些都随身带着？”
苏月璃抬眸，对她浅浅一笑：“习惯了。静心之处，清茶一盏，足矣。”她将沏好的第一杯茶轻轻推到沈嫣面前。
茶汤清澈，色泽碧绿，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雅茶香伴随着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吸入一口，便觉灵台清明，心头的最后一丝躁郁也似乎被抚平了。
沈嫣端起茶杯，小心地呷了一口，顿时觉得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真好喝……”
苏月璃自己也端了一杯，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望向远处月光下朦胧的山峦，声音轻柔如梦呓：
“每当心绪不宁时，我便会一个人坐坐。看看这天地浩大，星河璀璨，便会觉得，个人的些许烦恼，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沈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无垠的星空和寂静的群山，心胸果然开阔了不少。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和苏师姐你比起来，我这点烦恼好像确实有点……小家子气了。”
“并非如此。”苏月璃转回头，认真地看向她，“烦恼无分大小，困于心，便是巨石。重要的是，如何放下，或者……看清。”
她的目光温柔却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沈师妹，”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引导，“可否与我说说，你究竟在烦恼什么？是因为沐道友过于热情的……举动？还是因为……凌师姐的……态度？”
她的问题直接却又不失委婉，眼神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倾诉。
沈嫣握着温暖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位圣洁温柔、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圣女师姐，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她从沐瑶光越来越过分的亲近和言语，说到凌霜寒冰冷的警告和那句直白的“不喜”，说到自己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窘迫和茫然……
她说得有些混乱，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但苏月璃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轻轻颔首，或用眼神给予鼓励。
直到沈嫣说完，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心里憋着的那股劲终于泄掉了不少，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挺没用的？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苏月璃缓缓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月光下，她的容颜显得愈发圣洁美丽，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沈嫣看不懂的情绪。
“师妹并非无用，只是……心太软，亦太真。”
她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叹息，
“沐道友与凌师姐，皆是世间罕见的奇特女子。她们的行事风格，寻常人难以理解，更难以招架。你会被卷入其中，并非你的过错。”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沈嫣，变得更加深邃：“只是，师妹需明白，她们二人，所求所想，或许截然不同。一人如火，炽热张扬，渴望靠近与占有；一人似冰，清冷内敛，执着于守护与隔绝。”
“而师妹你，”苏月璃的声音变得更轻，更柔，却字字敲在沈嫣心上，“你欲如何？你之心，又偏向何方？”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嫣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她欲如何？她之心，又偏向何方？
沈嫣怔住了，捧着微凉的茶杯，望着眼前月色下美得不真实的圣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风拂过，带来远山的寒意。
苏月璃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星辰，也倒映着沈嫣茫然无措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