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冷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打在议事殿的青铜鼎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鼎身的饕餮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殿内的烛火被穿堂风晃得发颤,昏黄的光映在百官的脸上,大多带着几分凝重 —— 谁都知道,今日朝堂要议籍田礼筹备,还有几位关东旧贵族被特许入朝,怕是要生事端。
秦风站在文官队列靠前的位置,玄色典客令官服的下摆沾了点雨渍,指尖捏着一卷厚重的竹简 —— 这是他连夜整理好的《关东土地改良册》,封面用的是耐磨的黄杨木,上面用朱砂写着册名,边缘还贴着县吏的封条。册子里不仅有改良前后的对比图,还有流民的领地标认、缴粮记录,每一页都盖着陈留县吏和粮储官的印鉴。他能感觉到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背上,像针一样扎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韩平、魏昂那几个旧贵族 —— 昨日宫城失火后,他们就借着 “慰问” 的名义在宫城晃悠,眼神里的不甘藏都藏不住。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果然,韩平率先出列。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腰佩和田玉璧,走路时玉璧碰撞发出 “叮咚” 的轻响,透着股久居上位的傲慢。他撩袍屈膝时,动作敷衍,连额头都没碰到地面,起身时手指直直指向秦风,语气带着刻意的尖利:“秦风推行的流民分地之策,实为祸乱关东!臣昨日派人去陈留查探,流民分的地,竟是我韩氏先祖开垦的‘韩家坡’!那是我韩氏传了三代的良田,他一声不吭就分给无籍流民,这是要断我等旧族的根基,动摇大秦‘尊旧族、安社稷’的礼法!”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竹简,递向内侍:“这是我韩氏的《祖地册》,上面清楚写着‘韩家坡,地五百亩,传自韩襄王’,秦风此举,是对先祖不敬,对旧族不公!”
殿内瞬间安静,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秦风身上,有好奇,有担忧,也有几分看好戏的。魏昂立马跟上,他比韩平矮些,却更急躁,往前冲了两步,差点踩到大官的袍角:“陛下!韩大人所言极是!臣也有证据!” 他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麻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这是臣从陈留流民那‘讨’来的,上面写着‘秦大人教我等读《论语》,说‘君轻民贵’’—— 这不是教流民抗税不缴、不尊陛下是什么?他还私用墨家的异端典籍,教流民做什么‘灭火筒’‘悬门’,说是‘护民’,实则是练私兵!”
秦风心里冷笑,这些旧贵族为了夺回封地,连编造证据都这么粗糙 —— 韩家坡是良田,他怎么会分给流民?那几张麻布上的字迹,分明是魏昂自己的手笔,流民大多不识字,哪能写出这么规整的字。他刚要出列,一个阴鸷的声音先撞进殿内:“陛下,韩、魏二位大人所言非虚!秦风不仅乱土地、用异端,还与墨家勾结纵火!前日宫城失火,虽侥幸没烧了粮库,却惊了圣驾,扰了宫城安宁,此等罔顾法纪、心怀不轨之臣,当即刻下狱,彻查其罪!”
说话的是李由,李斯的长子。他穿着一身深色爵服,领口绣着 “彻侯” 的纹样 —— 这是袭了李斯的爵位,可他脸上没半点得意,只有化不开的怨毒,手里攥着一卷竹简,指节白得泛青,眼神像盯猎物一样锁着秦风。显然,他把父亲的败落全算在了秦风头上,今天就是来报仇的。
“李由!你休要血口喷人!” 蒙恬 “哗啦” 一声拔出佩剑半截,玄甲鳞片碰撞的脆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前日失火明明是你父亲的余党勾结韩旧贵族所为!禁军在火场搜出的玄鸟纹火折子、刻着‘韩’字的铜环,现在还在御史台存档,你视而不见,反而诬陷秦风,是想替你父亲翻案,还是想接着他的老路走下去?”
李由被蒙恬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却很快稳住阵脚,冷笑一声:“蒙将军与秦风私交甚笃,自然处处维护!可事实就是事实 —— 秦风勾结墨家是铁证!他用《墨子?备火》之法灭火,用《墨子?备城门》之法筑防御,陛下忘了?焚书令里明明白白写着‘非博士官所藏百家语,皆烧之’,墨家典籍属异端,他私藏不说,还教流民使用,这不是公然违抗焚书令,是什么?” 他说着,还故意朝始皇拱了拱手,“陛下,臣并非质疑您,只是秦风借您的信任,行异端之事,若不惩处,恐百官效仿,大秦律法将形同虚设!”
“违抗焚书令?” 秦风终于出列,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先躬身向始皇行了稽首礼,然后才缓缓展开手里的《关东土地改良册》,声音沉稳得像殿外的青石板:“陛下,臣先回应韩大人的‘祖地’之说。” 他翻到第二十三页,这一页画着陈留的地形简图,用墨线标着不同的地块,“陛下请看,韩大人所说的‘韩家坡’,在图上标注为‘陈留东十里,良田,属韩氏旧地’,臣从未动过此地分毫。而流民分的地,是图上用红墨标注的‘陈留西二十里,盐碱洼’—— 这里十年前因黄河改道,土地盐碱化,颗粒无收,县吏档案里记着‘自昭襄王二十一年弃耕,至今无主’,臣有陈留县吏的《荒田册》为证。”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是县吏的存档,递向内侍:“《秦律?田律》载:‘诸田不可耕者,除其租税,授给贫民,吏谨籍之,毋敢匿。’ 臣分的是无主荒田,改良后让流民耕种,既符合秦律,又为大秦增加粮产,何来‘断旧族根基’?” 他顿了顿,看向韩平,“韩大人若真关心祖地,为何不去陈留看看?您的‘韩家坡’如今由韩氏旁支耕种,臣还帮他们修了灌溉渠,亩产比往年多了两成,县吏可作证。”
韩平的脸瞬间白了,他根本没去陈留查探,只是听下人说 “流民分了韩氏附近的地”,就以为是祖地,没想到秦风连县吏档案都准备好了。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被魏昂抢了先:“就算分地合法,他教流民读《论语》、用墨家之术,总不能抵赖吧!流民学了这些,就会轻慢律法!”
“魏大人怕是没见过流民读的是什么。” 秦风从改良册里抽出一张麻布,上面是用朱砂抄的《论语》选句,“陛下请看,臣教流民读的是‘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是教他们勤俭种地、按时缴粮;臣用的墨家之术,是‘备火护粮’‘筑门防贼’,前日若不是墨家的灭火筒和悬门,粮库早就烧没了,流民的收成也没了。” 他又掏出始皇之前赐的《墨子》抄本,翻开扉页,上面有始皇的朱批 “取其防御护民之术,可用于民生”,“这是陛下亲批的抄本,臣用异端之术?是用陛下认可的护民之术!”
李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秦风连始皇的朱批都留着,这一下不仅没诬陷成,反而把始皇拉了进来。始皇坐在龙椅上,冕冠的十二旒轻轻晃动,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李由,朕的朱批你没见过?焚书令禁的是‘惑乱民心的异端言论’,不是‘护民的实用之术’!你父亲就是因为执念于‘禁绝一切典籍’,才忘了‘律法本为护民’,你还想重蹈他的覆辙?”
李由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头埋得快贴到青石板,声音发颤:“陛下恕罪!臣…… 臣一时糊涂,忘了陛下的朱批,臣再也不敢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关东流民代表老周头求见,说有流民的缴粮名册要呈给陛下!”
始皇点头:“让他进来。”
老周头跟着内侍走进殿内,他身上的粗布短褂还滴着雨珠,手里捧着一个陶碗和一卷麻布 —— 陶碗里是新蒸的麦糕,冒着热气;麻布上是密密麻麻的手印和名字。他走到丹陛前,“咚” 地跪下,把陶碗和麻布举过头顶:“陛下!草民老周头,代表关东两千八百户流民给您送新麦糕!这糕是用改良后的新麦做的,俺们去年种的盐碱地,今年亩产三石五斗,比往年多了三成!俺们还缴了九百八十石粮入国库,这是缴粮名册,每户流民都按了手印,没有一户抗税!”
他顿了顿,看向韩平和李由,声音带着几分激动:“韩大人说俺们分了他家的地,俺们分的是不长草的盐碱洼;李大人说俺们学异端抗税,俺们主动缴粮,还多缴了五十石!秦大人是好官,帮俺们种地、修渠,俺们要是没了秦大人,又得逃荒去!”
流民的实证比任何辩解都有力。始皇拿起麦糕,咬了一口,麦香混着甜意满口腔,他笑着点头:“好!好粮!好百姓!秦风,你做得好,没让朕失望。” 他转向韩平和李由,语气沉了下来,“韩平,你身为旧族,不思为大秦出力,反而诬陷忠良,罚你闭门思过三月,不得干预陈留事务;李由,罚你去北境军营历练,好好学学‘护民’二字,别总想着报仇!”
韩平和李由只能躬身领旨,脸色难看至极。
退朝后,雨还没停,秦风送老周头出宫。老周头把陶碗塞给秦风:“秦大人,这糕您拿着,俺们流民都记着您的好。那些旧贵族就是眼红,见不得俺们过好日子。”
秦风接过陶碗,心里满是暖意:“多谢老周头,有你们的支持,我就不怕他们搞鬼。”
蒙恬和扶苏走过来,蒙恬拍着秦风的肩膀:“兄弟,今天你这反驳太解气了,尤其是拿县吏档案和始皇朱批堵他们的嘴,绝了!”
扶苏却皱着眉:“韩平和李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籍田礼那天他们说不定还会动手脚,咱们得提前准备。”
秦风点头,他看着远处韩平和李由凑在一起嘀咕,李由还偷偷给韩平塞了个小纸团,心里的警惕更重了。
而此时的韩府偏厅里,烛火跳得厉害,地上扔着摔碎的陶杯,酒液浸湿了地毯。韩平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璧,脸色铁青:“废物!两个废物!连个秦风都扳不倒!”
李由站在一旁,手里攥着那个小纸团,语气带着几分狠厉:“韩大人别气,朝堂上没成,不代表籍田礼上不成。” 他凑近韩平,压低声音,“我已让家奴李三混进流民里 —— 他老家是陈留的,会说流民话,还懂点医术,流民都信他。籍田礼那天,他会在粮堆旁放一小把火,不用烧大,只要冒烟,就喊‘秦风勾结墨家纵火,要烧了咱们的粮!’”
韩平眼睛一亮:“好!我也让旧部魏成带着几十个人,装作流民,手里藏着‘还我祖地’的木牌,火一冒烟就举牌喊。流民一乱,咱们就跪请陛下治秦风的罪,就算始皇想保他,也架不住流民闹事!”
“还有墨家!” 李由补充道,“我已经摸清了墨家的灭火筒用法,让李三带点硝石,撒在火旁边,硝石遇热会让火窜得快,墨家的灭火筒也来不及救,到时候就说‘墨家之术不管用,是秦风故意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里满是狠厉,完全没注意到窗外的廊柱后,墨家弟子墨石缩在阴影里 —— 他披着与夜色同色的粗布斗篷,手里的竹简用炭笔快速记录,笔尖的炭灰落在地上。他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密谋,手指攥紧了腰间的短弩 —— 墨渊早就料到他们会密谋,特意派他盯着韩府,这些阴谋,他会一字不差地告诉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