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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漕运码头,寒风卷着碎雪拍在船板上,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极了昨夜惨死在槐树下的监漕吏最后的呜咽。漕运衙门后堂的烛火已燃至第三根,沈砚站在案前,指尖捏着一张染了血的漕运账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账册上“监漕吏赵安”的名字旁,还留着半道未干的血痕,是昨夜从赵安尸身怀中搜出来时沾染上的。

“大人,刘黑塔带了仵作的验尸结果来。”书吏轻手轻脚撩开门帘,冷风裹着雪沫子钻进来,让烛火猛地晃了晃。沈砚抬眸,眼底的寒意在烛火下更显锐利:“让他进来。”

刘黑塔踩着积雪进来,军靴上的冰碴子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双手捧着验尸格目,躬身递到案前:“大人,赵吏是被人用带棱的钝器砸中后脑,当场断气的。死前喝了掺了蒙汗药的黄酒,现场没找到凶器,但码头的老卒说,昨夜亥时见过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跟着赵吏进了那片槐树林,看身形像是宋老七的远房侄子宋三。”

“宋老七刚被咱们下了大狱,他的人就敢出来杀人?”沈砚冷笑一声,随手将账册扔在案上,“看来这些漕帮余孽,是觉得本官好欺负。”他转身走到衣架旁,取下挂着的绯色官袍,手指拂过领口的盘扣:“刘黑塔,你现在就去办三件事。第一,带五十两银子去赵安家,安抚他的家眷,告诉他们,本官定会为他报仇,凶手一日不伏法,这漕运衙门的告示就一日不撤。第二,拿本官的令符去码头贴悬赏,捉拿宋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赏银五百两——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跟本官作对,只有死路一条。第三,你亲自去户房,把王主事、李司吏那几个老东西给我‘请’过来,就说本官要查去年的漕粮损耗账目。”

刘黑塔听得眼睛发亮,抱拳应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五百两赏银一贴出去,保管那些见钱眼开的流民都帮咱们找宋三!”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门帘晃动间,又有几片雪花飘了进来。

沈砚重新坐回案前,翻开那本染血的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歪歪扭扭,去年冬季的漕粮损耗竟比往年多了三成,备注里只写了“雪大延误,粮米霉变”,可底下的签收记录却清清楚楚——每艘漕船的粮食都是足额运抵的。他指尖在“王主事”的签名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这些户房旧吏盘踞漕运多年,早就把朝廷的漕粮当成了自己的私产,赵安定是发现了他们的猫腻,才被人灭口。

没过半个时辰,刘黑塔就把户房的三个老吏押了过来。为首的王主事穿着一身青色官袍,走路时还在微微发抖,却强撑着架子作揖:“沈大人,不知下官等人犯了何罪,竟劳烦刘都头亲自‘请’来?”

沈砚抬眸,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王主事的脸:“王主事,你掌管漕运收支三年,去年冬天漕粮损耗三成,你说雪大延误导致霉变,可本官查了漕船的签收文书,每艘船都是足额抵达,何来霉变一说?还有上个月的漕船维修费,比预算多了五百两,这笔钱花在了哪里?你给本官说清楚。”

王主事脸色瞬间惨白,眼神躲闪着道:“这……这漕粮在船上颠簸,难免有损耗,至于维修费……是、是用来加固船板的,有工匠的收据……”

“收据?”沈砚猛地一拍案几,烛火剧烈摇晃,“本官要你拿收据,你昨天推今天,今天推明天,现在还敢跟本官提收据?”他起身走到王主事面前,声音冷得像冰,“来人,把户房的账目全搬过来,本官亲自查!若是查出来有半点贪墨,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旁边的李司吏见势不妙,忙跪地求饶:“大人饶命!是王主事让我们做的假账,他说宋老七那边会罩着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王主事见状,也瘫软在地,哭喊着辩解。沈砚却懒得再听,冲刘黑塔摆了摆手:“把他们三个押下去,革去官职,打入大牢,等查清楚账目问题,再交按察使司定罪。”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递给书吏,“你按这份名单,去吏部支取文书,提拔张秀才、李书吏这几个寒门士子进户房,让他们即刻到任,重新梳理漕运账目。”

书吏接过名单,见上面都是些出身贫寒、却在底层胥吏任上表现出色的人,不由得暗自佩服——沈大人这是要彻底换掉户房的旧势力,培养自己的人手啊。

与此同时,周墨正揣着沈砚的密信,悄悄摸到了漕帮的聚集地——码头旁的“悦来客栈”。他刚走进后院,就见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迎了上来,是漕帮的小把头张五。张五曾因反对宋老七垄断漕运份额,被宋老七打压得差点丢了饭碗,一直心存不满。

“周先生,您怎么来了?”张五左右看了看,把周墨拉进屋里,压低声音道,“宋老七刚被抓,漕帮里乱成一团,那些跟着宋老七的人,正想着怎么给沈大人添堵呢。”

周墨从怀里掏出密信,递给张五:“张把头,这是沈大人的意思。大人知道你在漕帮里受了委屈,也知道你是个懂规矩、办实事的人。如今宋老七倒了,漕运份额要重新分配,大人说了,只要你肯帮着稳住漕帮的兄弟,不跟那些旧势力搅和,将来你手下的漕船,能分到三成的份额——比你以前多一倍。”

张五接过密信,看完后眼睛都亮了。他攥紧信纸,激动地说:“沈大人真这么说?若是能有三成份额,我手下的兄弟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周先生您放心,我张五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沈大人指哪,我就打哪!”

周墨笑着点头:“张把头是个明白人。不过,沈大人也说了,眼下漕帮里还有些宋老七的余党,你得先稳住自己的人,别让他们被人当枪使。若是有什么动静,随时派人给大人递信。”

张五连连应下,亲自送周墨出了客栈。周墨刚走,一个穿着锦袍的汉子就从客栈的偏房里走了出来,正是贾文和。贾文和是前户部侍郎的门生,一直跟户房的旧吏勾结,靠漕运走私牟利,宋老七倒台后,他就成了旧势力的主心骨。

“张把头,沈砚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上心?”贾文和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走到张五面前,眼底满是阴鸷。

张五心里一慌,强装镇定道:“贾先生说笑了,我就是跟周先生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贾文和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我刚才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沈砚许了你三成漕运份额。张五,你可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我手里当学徒呢——若是你敢跟沈砚一条心,你儿子的下场,恐怕就跟赵安一样了。”

张五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贾先生,您别冲动,有话好说……”

“好说?”贾文和俯身,凑到张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想救你儿子,就按我说的做。后天你负责押送漕粮去苏州,在船上夹带五十斤私盐,到时候我会让人去举报,就说沈砚纵容你走私——只要把沈砚拉下马,宋老七就能出来,到时候你的份额只会多不会少。若是你不做,你儿子……”

张五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响。他知道贾文和心狠手辣,儿子在他手里,他根本没有选择。最终,他闭了闭眼,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我做。”

贾文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拍了拍张五的肩膀:“这才对嘛。放心,只要事成,我保你和你儿子平安无事。”

可贾文和不知道,他跟张五的这番对话,早已被刘黑塔派去的暗探听了个正着。暗探连夜赶回漕运衙门,把消息禀报给了沈砚。

沈砚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贾文和这招栽赃,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他想跟本官玩手段,还嫩了点。”他叫来刘黑塔,低声吩咐道:“你选十个身手好的兄弟,乔装成脚夫,后天跟着张五的漕船走,记住,别打草惊蛇,只要盯着他把私盐装上船,再找机会把私盐的位置记下来。等按察使司的人来了,咱们再瓮中捉鳖。”

刘黑塔咧嘴一笑:“大人放心,属下保证办妥!”

转眼到了漕船出发的日子。张五按照贾文和的吩咐,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把五十斤私盐藏在了漕船的底舱,用一堆麻袋盖了起来。他刚安排好,就见几个穿着短打的脚夫凑了过来,帮着船工搬起了漕粮——正是刘黑塔派去的暗探。

漕船缓缓驶离码头,暗探们悄悄记下了私盐的位置,又趁着中途停靠补给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回衙门报信。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从远处传来。只见一队穿着官服的人簇拥着按察使司的副使李大人,直奔码头而来。贾文和早已在码头等候,见李大人来了,忙上前拱手:“李大人,您可算来了!沈砚纵容漕帮走私私盐,如今漕船刚出发没多久,若是去晚了,恐怕就抓不到证据了!”

李大人皱着眉,沉声道:“贾先生放心,若是真有此事,本官定不会轻饶沈砚!”说罢,他就要让人去追漕船。

就在这时,沈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李大人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沈砚穿着绯色官袍,带着刘黑塔和几个衙役,缓步走了过来。他目光扫过贾文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大人来得正好,本官昨晚接到线报,说有人故意在漕船上夹带私盐,想栽赃本官,破坏漕运改革。本官正准备派人去追查,既然李大人来了,不如随本官一同去漕船上看看,也好还本官一个清白。”

贾文和脸色一变,强装镇定道:“沈大人,你这是欲盖弥彰!明明是你纵容走私,还敢说有人栽赃?”

“是不是栽赃,去漕船上一看便知。”沈砚懒得跟他废话,对李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大人,请。”

李大人见状,也觉得事有蹊跷,点了点头:“好,那就去漕船上查个明白!”

一行人登上官船,朝着漕船行驶的方向追去。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张五的漕船。沈砚让人把漕船拦停,带着李大人和贾文和走进了底舱。

“李大人,请看。”沈砚示意刘黑塔掀开那堆麻袋。刘黑塔上前,一把扯开麻袋——五十斤私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贾文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李大人,您看到了吧!这就是沈砚纵容走私的证据!”

可他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就见刘黑塔从人群里拉出一个人——正是张五。张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道:“李大人饶命!是贾文和逼我的!他抓了我儿子,让我在船上夹带私盐,还说要举报沈大人,若是我不做,就杀了我儿子!”

贾文和脸色瞬间惨白,指着张五骂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逼你了?你这是被沈砚收买了,故意污蔑我!”

“贾文和,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沈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大人,“这是贾文和跟户房旧吏勾结,贪墨漕粮的证据,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另外,本官的人还查到,赵安监漕吏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贪墨的猫腻,才被贾文和派人灭口的——杀赵安的宋三,现在已经被本官抓了,招供画押了。”

李大人接过信,又看了看一旁瑟瑟发抖的宋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指着贾文和,厉声喝道:“来人,把贾文和拿下!带回按察使司严加审讯!”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贾文和死死按住。贾文和挣扎着,嘶吼道:“沈砚,你阴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砚冷眼看着他被押走,转身对李大人抱拳道:“多谢李大人明察秋毫,还本官清白。日后漕运改革,还望大人多多支持。”

李大人叹了口气,拱手道:“沈大人一心为公,是本官错怪你了。今后按察使司定会全力配合你,整顿漕运!”

寒风依旧吹着码头,可漕运衙门的烛火却比往日更亮了。沈砚望着远去的漕船,知道这场改革的硬仗才刚刚开始,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只要能肃清漕运的蛀虫,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吏治,就算再难,他也会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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