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城分坛之主的宝座,坐上去,远没有看上去那般风光。
林木端坐于那间由整块“静魂黑玉”雕琢而成的、唯有坛主才有资格进入的核心密室之中,指节在冰冷的玉石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将分坛内所有的卷宗都翻阅了一遍,对这个看似强大的分坛的真实家底,已然是了然于胸。
然而,他心中却没有半分的轻松。恰恰相反,一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自己虽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却也同样,被推到了一个更加显眼、也更加危险的风口浪尖。那来自更高层的、无形的审视,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
就在此时,密室之外的守护禁制,被一道极其尖锐、充满了急切与惶恐的灵力波动,狠狠地触动了。
林木眉头一皱,撤去禁制。只见新任的副执事赵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那张本是精悍的脸上,此刻已是血色尽失,声音都在颤抖。
“坛主大人!不好了!总坛……总坛的‘血蛟令’!”
林木心中猛地一沉。
血蛟令,乃是潘右使一脉最高等级的征召令,令出,则意味着必有惊天大事发生!
他快步走出密室,只见大殿的半空之中,一枚由不知名血玉雕琢而成的、栩栩如生的狰狞蛟龙头颅,正静静地悬浮着,那双空洞的眼眶之中,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鬼火,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充满了肃杀与质问的恐怖气息。
“传右使大人法旨!”一道冰冷无情的神念,从那蛟龙头颅之中轰然传出,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识海,“命百毒城分坛之主林木,即刻动身,前往黑瘴山总坛,参与‘问罪大会’!不得有误!违者,以叛教论处!”
“问罪”二字,如同两柄淬满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赵三等人,早已是吓得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林木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只是平静地,对着那血蛟令,躬身一礼,声音沉稳。
“属下,遵命。”
……
三日之后,霖黎国腹地,黑瘴山。
此地,乃是不朽教的总坛所在,一座终年被剧毒瘴气笼罩的险恶山脉。山中防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所有前来议事的各分坛坛主,皆是神情凝重,噤若寒寒,彼此之间,连眼神的交流都少得可怜。
林木,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当他踏入那座,由整块黑曜石开凿而成的、充满了阴森与威严的总坛大殿之时,数十道,充满了审视、幸灾乐祸、与冰冷敌意的目光,瞬间便已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大殿主位之上,潘右使脸色铁青,气息萎靡,左肩之处,甚至还缠绕着厚厚的、渗透出丝丝黑血的绷带,显然是在上次的大战之中,吃了天大的亏。
而在他的身旁,则坐着另一位,气息同样是深不可测的筑基后期修士。那人身穿一袭墨色长袍,面容白皙,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充满了讥讽的笑意。他,便是不朽教另一位巨头,护教左使,墨渊。
林木心中雪亮,今日这,名为“问罪”,实为“审判”。而自己没有及时找后台,可能是那个早已被内定好的“替罪羊”。
他没有半分的慌乱,只是目不斜视地走到殿中,对着二位使者,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林木!”潘右使那充满了压抑怒火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你可知罪?!”
他猛地一拍扶手,一枚闪烁着血光的留影玉简被他狠狠地掷于殿中!玉简悬于半空,光芒迸发,竟是化作了一副动态的、由法力构筑的战场缩影!只见,在那混乱的战场之上,一道血色箭头所代表的七煞门主力,如同一柄尖刀,精准无比地,从一个巨大的缺口处,撕裂了不朽教的阵线。而那个缺口的方位,赫然便是林木所负责的百毒城分坛侧翼!
“我教大军,本已稳操胜券!”潘右使指着那副画面,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为何,唯独你所负责的侧翼,会如此不堪一击,被敌人一冲即溃,导致全线崩盘?!你,该当何罪!”
这一下,罪证确凿,其压迫感远胜单纯的言语指责。
就在此时,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墨渊左使,才缓缓开口,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惋惜”:“唉,潘兄息怒。林坛主毕竟是新人,初战便委以重任,有所疏忽,也是情有可原嘛。只是,潘兄你这识人之明,日后,怕是还要再多加斟酌一二啊。”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林木开脱,实则,句句都在拱火,将矛头,直指潘右使的指挥无能!
潘右使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木,并未立刻反驳,而是先对着那副战场缩影,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悲愤”与“不甘”。
“启禀右使大人,属下指挥不力,致使侧翼失守,甘愿受罚。”
他先是认罪,让潘右使的怒火无处宣泄。随即,他话锋一转,同样取出数枚普通的白色玉石,在身前的地面上,快速地摆放起来,竟是在模拟当时各分坛的阵型。
“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还望右使大人与左使大人明鉴。”他指着其中代表自己的一枚玉石,“属下所部,奉命于此地牵制。但战前情报显示,此地仅有敌方散兵游勇。可开战之后,属下遭遇的,却是七煞门‘血屠堂’的全部主力!其战力,比情报中所述,强了何止数倍,而且在此情形下我击杀了其筑基修士!”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另外几个分坛坛主,看似困惑地问道:“属下更是不解,为何在我部陷入重围,苦苦支撑,并连续发出三道求援讯号之后,本该作为我部后援的血蜈城分坛,却远在百里之外,追击一股无关紧要的溃兵?又为何,本该镇守全局的无蟾城坛主,会按兵不动,坐视我部被全歼?”
他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将一个个充满了“巧合”的疑问,如同最锋利的尖刀,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番话,瞬间便让那血蜈城与无蟾城的坛主,脸色大变,冷汗直流。潘右使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因为这所有的调度失误,最终都指向了他这位总指挥。
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最终,还是那墨渊左使,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呵呵……看来,此战之败,确实是另有内情啊。”他看着那,早已是下不来台的潘右使,看似“好心”地建议道,“不过,战败已是事实。潘兄,依我看,不如,便再给林坛主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
他,终于,图穷匕见。
“我听闻,那七煞门的门主,最近得了一件异宝,正藏匿于其最坚固的据点‘血哭崖’之中,闭关炼化。不如,便命林坛主,在一个月后,带领他百毒城分坛的残部,作为先锋,突袭此地!若能功成,便将功补过。若是不成……那也算是,为我教尽忠了。”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必死的阳谋!
潘右使看着林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便依左使所言!”
林木知道,自己,已被逼上了绝路。
但他脸上,却是,露出了充满了“感激涕零”与“决然”的神情。
“多谢右使大人、左使大人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定要完成任务,为我教雪耻!”
……
当林木,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屈辱”,退出那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总坛大殿之后,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尽数褪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没有返回百毒城。
而是,直接,进入了黑瘴山下,那座,同样是鱼龙混杂的地下鬼市。
他,再次,联系上了那位,神秘的“鬼面叟”。
他,将一枚,承载着惊天秘密的加密玉简,放在了柜台之上。
“我,要见七煞门的门主。”
这一次,他出卖的,不再是简单的战术部署。
而是,一场,足以,将整个不朽教高层,都一网打尽的惊天阳谋!
“……我,便是诱饵。但,真正要吃掉你们的,是那两条,跟在后面的饿狼。”
“一个月后,血哭崖,他们,会亲自前来,‘验收’我的死讯……”
鬼面叟,看着玉简之中的内容,那青铜面具之后,传出了一阵,如同夜枭般的、充满了贪婪的嘶哑笑声。
“好……好!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这份情报的价钱,老夫,替七煞门,应下了!”
林木缓缓起身,在那昏暗的烛火之下,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的波澜,只有一片,即将要,将整个棋盘,都彻底掀翻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