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岭,名如其山。连绵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通体覆盖着望不到尽头的、浓密而幽深的黑松林。此地地形复杂,多有深涧险谷、乱石陡坡,更有早年间废弃的古战场遗迹和无数不知名的小型矿洞,散布其间,更添了几分诡异与凶险。寻常的采药人或猎户,轻易不敢涉足此等险地。
林木与李铁柱二人,一踏入这片区域,便将自身的神识与灵觉提升到了极致。他们在劫匪最可能的逃窜方向所指向的黑松岭内的几个重点可疑区域,开始了艰苦而细致的搜寻。
林木在前,身形在流云遁法的加持下,如同融入林间的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却又迅捷异常地在那些虬结如龙蛇的古树树根与嶙峋突兀的怪石间穿梭。
他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李铁柱则紧随其后,他身材魁梧,步履沉稳,凭借自身修炼的土系功法,对地面上任何细微的痕迹都观察得极为仔细,试图从那些被落叶和杂草掩盖的泥土中,寻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一片靠近废弃古战场的乱石坡。据说当年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惨烈的修士大战,至今阴煞之气未散,寻常生灵不敢靠近,倒也成了某些邪修或亡命之徒藏身的理想之地。
两人仔仔细细地搜寻了数个时辰,将每一块巨石之后、每一处可能藏人的石缝都探查了一遍,却只发现了一些早已风化腐朽的兽骨和几件残破不堪的凡俗兵刃,并无任何新的发现。
随后,他们又深入到一片更为幽暗的峡谷之中。谷内溪流潺潺,两侧峭壁陡立,藤蔓丛生,隐约可见几个黑黝黝的山洞入口,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李铁柱艺高人胆大,主动请缨,手持盾牌和大刀,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几个看起来最有可能藏人的山洞探查。林木则在洞外警戒,神识高度集中,防备着可能出现的任何突袭。
然而,结果依旧令人失望。那些山洞大多是天然形成的溶洞,里面除了滴水和一些蝙蝠粪便外,空无一物。
只有在一个最大的山洞深处,他们发现了一堆早已熄灭的篝火灰烬和几块被啃噬过的兽骨,看起来像是数月之前有人在此短暂歇脚留下的,与此次失踪案并无直接关联。
如此这般,两人在黑松岭及其周边区域,仔细搜寻了整整三日。他们探查了数十个废弃的矿洞,翻越了数座险峻的山岭,穿行了无数片幽暗的密林,却始终未能找到任何与失踪同门或那伙神秘劫道散修直接相关的线索。
失踪的弟子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而劫道者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焦虑和挫败感,如同无形的阴霾,开始在两人心头悄然滋生。时间不等人,若再无进展,不仅无法向宗门和赵长老交代,那两位失踪同门的生还希望,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渺茫。
这一日傍晚,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壮丽的火红。林木与李铁柱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中升起一小堆篝火,简单地烤炙着一只刚刚猎获的肥硕山鸡。
山鸡被剥皮去脏,用一根削尖的树枝穿着,在火焰上烤得滋滋作响,金黄色的油脂不断滴落,散发出诱人的肉香。但两人却都有些食不下咽。
李铁柱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鸡腿撕下,递给林木,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忧虑和不甘:
“林副队,这都三天了,咱们把这黑松岭外围翻了个底朝天,连根毛都没找着!那伙天杀的劫道贼,也太他娘的会躲了!你说……张诚师弟和刘凯师弟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已经……”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语气中的担忧和不祥之感,已是不言而喻。
林木接过鸡腿,却没有立刻食用。他望着跳动的篝火,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出明灭不定的光。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李铁柱的担忧不无道理。黑松岭地域广阔,地形复杂,内部更是岔路丛生,洞穴无数。若那伙劫道散修真的铁了心要躲藏在其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仅凭他们两人之力,想要在这茫茫山林中将其搜寻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失踪事件已经过去数日。他们继续在这里盲目搜山,恐怕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李师弟,”片刻之后,林木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不能再这样像无头苍蝇般在山里乱转了。黑松岭虽然是他们理想的藏身或逃窜方向,但其范围太大,我们人手又少,继续这般搜寻下去,效率太低,也太过被动。”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石门镇坊市所在的方位。“我意,明日一早,我们便改变方向,前往石门镇坊市。”
“石门镇坊市?”李铁柱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林副队,我们去坊市做什么?那里人多眼杂,虽然离黑松岭不远,但那伙劫道贼,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跑到坊市里去销赃吧?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们自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宗门弟子的法器或制式物品拿出来公然售卖。”林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分析道。
“但你想想,那些劫道散修,费尽心机,冒着得罪我流云宗的巨大风险,劫掠我宗弟子,所为者何?无非是灵石、法器、丹药这些能够提升他们自身实力的修炼资源。”
“他们得了手之后,即便不敢立刻将那些带有明显宗门印记的物品出手,但他们自身也需要消耗,需要购买疗伤的丹药,补充消耗的符箓,甚至可能需要更换一些更隐蔽的法器。而这些,都需要通过坊市来进行。石门镇坊市,虽然比不上宗门外的流云坊市那般规模宏大、规矩森严,却也是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散修们最常聚集、消息也最为灵通的交易之所。若说那伙劫道散修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石门镇坊市,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方!”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而且,坊市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我们若能在那里仔细观察,或许能从一些散修的言谈举止、或者某些店铺近期出现的来路不明的‘新货’之中,发现一些与失踪同门或那伙劫道散修相关的蛛丝马迹。即便找不到直接的线索,至少也能了解一下近期黑松岭周边散修的动向和是否有异常的势力活动,总好过我们现在这般在山林中两眼一抹黑地盲目搜寻。”
李铁柱听着林木条理清晰的分析,原本有些迷茫和焦躁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虽然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但也听明白了林木的意思。他用力一拍大腿,恍然道:
“林副队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帮挨千刀的贼人,抢了东西肯定得想办法换成灵石,或者买些保命的东西!石门镇坊市,确实是个最有可能的地方!好!那咱们明天就去坊市!说不定真能碰上那帮龟孙子,或者找到点什么线索!”
林木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无李铁柱那般乐观。他知道,即便劫道散修真的会去坊市销赃或活动,也必然会小心谨慎,改头换面,想要从茫茫人海中将其辨认出来,绝非易事。
但正如他所说,这至少是一个明确的方向,也是目前他们唯一可能抓住的线索。与其在无边无际的山林中徒劳搜寻,不如去那人流汇聚、信息交错的坊市之中,碰碰运气,或许能有意外的发现。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多言,快速用完简单的晚餐后,便轮流守夜,抓紧时间打坐恢复这几日因搜寻而消耗的灵力和心神。
黑松岭的夜晚,比矿区外围更加阴冷和寂静,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和风吹过松林的呜咽之声,更添了几分萧索与压抑。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林木与李铁柱便悄然离开了这处临时的宿营地,仔细地抹去了所有他们停留过的痕迹。
然后,两人辨明方向,施展身法,不再向黑松岭深处探寻,而是朝着那座位于黑松岭边缘、数百里之外的石门镇坊市,潜行而去。
一路之上,两人都将自身的灵力波动收敛到极致,并且都换上了一身从储物袋中取出的、更为普通的灰色散修服饰。
如此晓行夜宿,又行了近一日的功夫,当石门镇那熟悉的、由巨大青石搭建而成的简朴牌楼再次出现在两人视野中时,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坊市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与黑松岭那阴冷压抑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坊市内依旧是那般景象,街道上人头攒动,往来的修士形形色色。
林木与李铁柱并未立刻大张旗鼓地四处打探,而是先寻了一家位于坊市边缘、看起来毫不起眼、名为悦来客栈的小客栈住了下来。他们要了两间相邻的普通客房,安顿好之后,便开始分头行动,却又时刻保持着一定的神识联系,以便在发生意外时能及时呼应。
接下来的两三日,他们便如同两滴悄然汇入大海的水珠,混迹在这鱼龙混杂的石门镇坊市之中,默默地观察着,倾听着,搜寻着任何可能与失踪同门或那伙神秘劫道散修相关的蛛丝马迹。
林木凭借着澄心玦带来的敏锐感知和沉稳心性,重点关注那些收购妖兽材料、法器、以及售卖各种疗伤丹药和辅助符箓的店铺和摊位。
他会装作不经意地与那些掌柜或摊主闲聊,旁敲侧击地打探近期是否有大宗的、来路不明的低阶法器或宗门制式物品出手,或者是否有行迹可疑的生面孔散修在坊市内频繁活动。
李铁柱则更多地流连于那些散修聚集的酒馆、茶肆,或者是一些消息贩子和掮客经常出没的阴暗角落。他虽然不善言辞,但那副憨厚魁梧的模样,反而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他默默地听着那些散修们酒酣耳热后的胡吹乱侃,或者用几块零散的劣品灵石,从那些消息贩子口中购买一些关于近期黑松岭周边发生的奇闻异事或江湖传闻。
然而,数日下来,两人虽然收集了不少零零散散的信息,却依旧未能找到任何与失踪同门或劫道散修直接相关的确凿线索。
那俩失踪的宗门弟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而那伙神秘的劫道者,也如同狡猾的狐狸,没有在坊市内留下任何明显的尾巴。
坊市内关于此事的传闻也并不多,似乎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这让林木心中更添了几分凝重,说明对方行事极为隐秘,且很可能并非本地散修。
就在林木也开始感到有些焦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现了偏差,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放弃坊市这条线索,重回黑松岭进行更深入的搜寻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悄然发生了。
这一日傍晚,林木在坊市西区一条专门售卖各种低阶符箓和制符材料的小巷内闲逛。这条巷子相对偏僻,光线也有些昏暗,往来的大多是一些囊中羞涩的低阶散修,希望能在这里淘到一些物美价廉的符箓或材料。
他发现这里售卖的空白符纸和基础符墨,价格竟比他之前在流云坊市所见要便宜一两成,虽然品质也略逊一筹,但对于他这种需要大量练习的初学符师而言,倒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他正在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旧的符箓材料摊位前,仔细挑选着几叠边缘略有些发黄的空白黄符纸,与那摊主,一个修为只有练气四层、满脸皱纹、眼神却颇为精明的老散修,不紧不慢地讨价还价。
就在他准备付账,从储物袋中取出灵石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瞥见了旁边一个刚刚摆下摊位、取出几件杂物兜售的、身材瘦小、贼眉鼠眼的年轻散修。
那散修的修为也只有练气四层左右,看起来毫不起眼,脸上带着几分急于出货的焦虑。他拿出来的东西也大多是些不值钱的低阶妖兽皮毛、几块颜色黯淡的矿石、以及一些画工粗劣、灵光黯淡的废弃符箓,显然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然而,就在那堆杂物之中,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呈现暗红色、边角处似乎还有些许新鲜破损痕迹的青楠木盒。
那木盒的样式、材质、甚至上面那极其细微的、流云宗外门弟子丹药盒特有的云纹烙印,都与他储物袋中那些早已用空的旧丹药盒一般无二!
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的是,即便隔着数尺的距离,即便被周围各种驳杂的符墨、兽皮、矿石气味所掩盖,他依旧能从那木盒之上,清晰地闻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独属于失踪弟子张诚平日里最常服用的一种疗伤丹药回春散的特殊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