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岸边,湖水顺着裤管往靴子里灌,冰得人骨头缝发颤。
白芷的手还攥着我手腕,她掌心的温度正像被抽丝似的往地底漏,我指尖触到她颈侧那道发烫的烙印,血丝已经爬到锁骨下方,在皮肤下蜿蜒成暗红的网。
嗷——!
惊云突然发出尖啸。
我抬头时正看见它前爪按在白芷胸口,雷火从肉垫里滋滋往外冒,可那团幽蓝的火刚碰到血丝就像被泼了油,反而顺着血管往惊云爪心钻。
幼虎浑身的毛都炸成刺,左耳朵一声裂开道血口,黑血混着火星子往下淌。
它重重摔在我脚边,喉咙里滚着呜咽,灰眼睛里那团灰烬猫影却愈发清晰,尾巴尖扫过我手背:祭阵要的不是她死......是你活不成。
我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咽回去。
低头再看白芷,她睫毛颤得像被风吹的蝶翼,嘴唇白得透明,却还在笑——嘴角扯出个极小的弧度,和十年前在老石屋那回一模一样。
那天暴雨冲垮了后墙,她发着高烧还蜷在漏雨的角落,见我举着捡来的退热贴冲进来,也是这样笑:哥......我没事。
小芷。我用指腹蹭她发梢,声音哑得像砂纸擦铁皮,哥在这儿。
双生祭,一真一妄,必死其一。
盲眼老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我转头时,墨瞳正拄着血笔往湖边挪,她的盲眼对着天,却像能看见我怀里的人似的:若妄灭,真承其痛;若真亡,妄继其命。
执钥人......你选谁?
我脊梁骨窜起股寒意。
湖底突然传来锁链摩擦的声响,白芷的心跳透过掌心撞进来,一下,两下,和那声响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
我这才发现她的脉搏不是在跳,是在——每跳一次,湖中心就有盏幽绿的魂灯地亮起,像有人在水下数着节拍。
所以你们杀了多少,才走到今天?我捏紧白芷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掌纹里,十年前巷口的烤肠摊,三年前老石屋的退热贴,还有上个月她塞我枕头下的蓝袜子——都是你们从她执念里剜出来的?
墨瞳没接话,血笔往我面前一递,笔尖还滴着暗红的血:你来画最后一笔。
我抱着白芷退到岸边老槐树下,镜火从指尖渗出来,沿着她手腕往上探。
镜火遇血则现形,此刻在她皮肤下烧出半透明的影子——那些血丝根本不是血管,是细如发丝的锁链,从她心脏出发,穿过肋骨,沿着脊椎直往湖底扎。
原来不是她被选中。我喉间发苦,是你们把她的执念抽出来,养在湖底当饵。
等我来认,等我来疼,等我来......
祭阵已启,执钥人离场即崩。灰烬猫影不知何时绕到我脚边,尾巴尖扫过白芷发顶,她会立刻化灰。
我盯着怀里的人。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刚才被惊云救上岸时沾的湖水正顺着下巴往下淌,在我胸口洇出块深色的印子。
十年前她被刀抵住脖子时,也是这样的温度——她挣扎着往我身后躲,后颈的碎发扫过我手背,和现在一模一样。
哥......她突然轻唤一声,眼尾的泪坠下来,我好像......不疼了。
那瞬间我听见自己肋骨裂开的声音。
镜火在掌心烧得发烫。
我想起第一次在病房听见老鼠说话时,老皮说的那句话:人活一世,最怕连疼都忘了。可此刻我疼得要发疯——疼她脖子上的烙印,疼她皮肤下的锁链,疼她明明快死了还要安慰我。
去你妈的情是浊源。我低喝一声,镜火猛地刺入自己心口。
剧痛像炸开的雷。
十年前的画面顺着伤口涌出来:妹妹被白布盖上时露出的蓝袜子,妈妈攥着我手腕断气前的温度,小芷被按在地上时瞪得溜圆的眼睛。
这些我藏在最深处的痛,此刻全顺着镜火往湖底钻。
湖水地沸腾了。
锁链断裂的声音连成一片,我看见湖中心的魂灯一盏盏熄灭,水下浮出无数张的脸——有举着糖葫芦笑的,有发着高烧喊冷的,有被按在地上时眼睛瞪得溜圆的。
她们的嘴一张一合,最后都化成黑烟,缠上我心口的镜火。
你竟以执念反噬祭阵?!
湖底传来闷吼,像有人把铜钟砸在石头上。
我咬着牙在地上画阵纹,血滴在泥土里开出暗红的花:你们说情是浊源——可正是这痛,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颠倒阵纹完成的瞬间,白芷脖子上的烙印一声裂开。
她猛地吸了口气,体温开始往回涌,皮肤下的血丝像被火烤的蜡,簌簌往下掉。
而我心口的镜火却烧得更旺了,疼得我几乎要昏过去,可我盯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突然就笑了。
小芷,闭眼。我摸她发顶,哥给你变个戏法。
天地突然暗下来。
七盏魂灯在湖中心同时转黑,水面升起道人影——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赤足站在水上,嘴角含笑,眼里却没有光。
终于......等到你自愿走进来了。那影子开口,声音和十年前石门内那个模糊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我怀里的白芷突然攥紧我衣角。
惊云从地上窜起来,灰白瞳里最后一道雷火炸成光,直扑那影子。
可还没碰到,它就惨叫着摔在地上,灰眼睛彻底暗了——它,瞎了。
惊云!我想扑过去,可心口的镜火突然烧穿了肋骨。
白芷的哭声灌进耳朵,我却越来越听不清。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我看见那影子朝我伸出手,看见惊云在地上摸索着往我这边爬,看见白芷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
最后一刻,我听见自己说:小芷,要好好活着。
然后,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