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月考像一场耗尽心神的风暴终于在交卷铃声中仓皇退去，程安妤拖着沉重的步伐和哥哥程景笑一前一后走在被夕阳拉长身影的归家路上,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黏腻的暖意吹不散心头的疲惫与沉闷。
“哥，我这次数学可能又考砸了。”程安妤低着头声音闷闷的，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
程景笑沉默地走在她身侧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妹妹纤细的脖颈低垂着像一株缺乏阳光雨露、有些蔫儿了的小草。他伸出手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
“一次考试而已，别想太多。”他的声音总是那样低沉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却像他们脚下这条走了无数遍的略显破旧的老街一样，给人一种踏实的可靠感“周末好好休息，调整一下。”
有的人出身不够好,像他们兄妹蜗居在这座繁华城市不起眼的角落。
有的人际遇不太好,父母疏离童年缺失，靠着微薄的助学金和哥哥的兼职艰难度日。
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生活着，各有各的晦暗也挣扎着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点皎洁。
回到家，那间狭小却异常整洁的出租屋是他们在城市洪流中唯一的避风港，程景笑系上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开始熟练地淘米洗菜。程安妤放下书包默默地去阳台收下已经晾干带着阳光味道的校服，仔细抚平上面的褶皱叠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生活的沉重。
晚饭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和一小碟凉拌黄瓜,兄妹俩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
“周末大润发那边，我已经跟店长说好了去兼职。”程景笑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程安妤碗里语气平静地陈述。
“我也和你一起去吧！哥哥”程安妤扒拉着碗里的面条，没什么食欲。她知道对哥哥而言，周末并不意味着休息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上学”去兼职，为下个月的生活费房租，以及她那点可怜巴巴的用来购买护肤品和偶尔想要犒劳自己的零花钱而奔波。
程安妤曾经一度自卑到骨子里,她没有好的家世,没有车，没有房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充满爱意的家庭都没有。她只有哥哥，这个年轻却过早扛起生活重担的哥哥。她实际上很缺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渴望获得很多很多人的爱、关注和认可来满足自己，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这种深植于骨髓的自卑和不安全感让她在白天学校里，努力扮演着或乖巧有心机的角色,只有在哥哥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出真实的脆弱和茫然。
周六清晨天刚蒙蒙亮，兄妹俩就起床了，换上干净白色短袖和牛仔长裤他们再次踏上了那条熟悉的路,目的地大润发超市一楼的蜜雪冰城分店。
站在那熟悉的蓝白色招牌下，程安妤有瞬间的恍惚。
她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什么奶茶直到初一那年,那时哥哥第一次带她出门逛街来到当时大润发一楼底商新开的那家蜜雪冰城。店里循环播放着“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的魔性旋律，她初中时最好的那个朋友特别喜欢喝草莓味的摇摇奶昔。
记忆像褪色的电影画面一幕幕浮现,周五下午比平日放学更早哥哥和她连校服都没换，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载着她穿过熙攘的街道直奔蜜雪冰城。用省下的零花钱买两杯冰冰凉的草莓摇摇奶昔接着又去旁边的正新鸡排，买一份撒满孜然香气扑鼻的炸鸡。买完他们会跑到小区楼下那些老旧的健身器材区坐在晃动的秋千上或者背靠着扭腰器，一边晃荡着腿一边分享着那杯需要“摇一摇”才能混合均匀的粉色奶昔和酥脆的鸡排,那是灰暗青春里，为数不多的带着甜味和油光的亮色。
那时候，店里那个扎着马尾笑容很甜的姐姐:后来每次见到他们准时出现都会熟稔地问：“还是两杯草莓摇摇奶昔？”
后来，疫情爆发实体店生意惨淡，那家承载了她短暂甜蜜记忆的蜜雪冰城倒闭了。再后来她和哥哥为了生计，辗转来到了现在这家位于另一个商圈大润发的蜜雪冰城分店做周末兼职。走进这里一切都是相似的蓝白色调,一样的机器，一样的配方却再也没有遇到那个会笑着问两杯草莓摇摇奶昔的店员姐姐。
而她自己为了那个“变漂亮”的执念，也早已戒掉了糖分不会再喝那甜腻的草莓摇摇奶昔了。曾经的慰藉如今成了需要克制的欲望。
“发什么呆？换衣服开工了。”程景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程安妤回过神低低地“嗯”了一声，跟着哥哥走进员工休息室，换上统一的围裙和帽子。
狭小的操作台后程安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煮茶、打冰淇淋、摇奶茶、封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甜腻的糖浆和奶精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与她内心那份刻意保持的“戒糖”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一杯珍珠奶茶，正常糖正常冰。”
“四季春奶盖，去糖。”
“草莓波波，多加份椰果。”
她机械地重复着流程脸上努力挤出标准的、略带僵硬的微笑,汗水渐渐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下午，店里的人流量稍微少了一些。程安妤正低头擦拭着操作台，眼角的余光瞥见店外走过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是林怡之,她今天没有穿校服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肌肤白皙气质清新脱俗。她身边跟着几个同样打扮光鲜亮丽的朋友，有说有笑手里还提着几个印着知名快消品牌logo的购物袋。她们似乎在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里玩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无忧无虑的轻松和快乐。
林怡之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蜜雪冰城的店面，恰好与正在店内忙碌的程安妤视线相遇。
程安妤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台面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脸颊也泛起一丝窘迫的热度。她感觉自己身上那件沾着点点奶渍的围裙？此刻变得格外刺眼。
“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在这里摇奶茶了……”
林怡之显然也看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丝短暂的讶异但很快她便对程安妤露出了一个友善并无恶意的笑容，甚至还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便和朋友们继续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没有嘲讽，没有鄙夷，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善意。
可正是这种自然而然的源于不同生活轨道的差距感，像一根细小的针无声地刺过程安妤敏感的自尊。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抹布指节泛白。
看，这就是她和林怡之的区别 一个在周末的午后，穿着漂亮的裙子和朋友悠闲逛街；另一个却困在狭小的操作台后为了几十块的时薪，被甜腻的糖浆味包围连与对方对视的勇气都需要临时拼凑。
那种深埋在心底的自卑和对于很多很多爱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荡漾起来。她羡慕林怡之不仅仅是羡慕她的家世、她的容貌，更是羡慕她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刻意讨好谁、不需要算计什么就能拥有的底气和松弛感。
“怎么了？”程景笑察觉到妹妹的异样，低声问。他刚才也看到了店外的一幕。
“没什么。”程安妤摇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头脸上努力恢复那种程式化的微笑，“哥，柠檬水没了，我去后面搬一箱。”
她转身走向后面的储藏室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膀微微塌陷下去，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生活这杯饮品对她而言早已不再是初尝时那杯简单的、甜腻的草莓摇摇奶昔。它混杂了汗水的咸涩现实的黑咖般苦涩还有那一点点不甘和欲望点燃的灼烧喉咙的烈酒滋味。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认可，才能稍稍填补内心的空洞，才能让她有勇气去面对店门外那个光鲜亮丽、却仿佛永远与她隔着一层玻璃的世界。
兼职结束脱下围裙兄妹俩再次汇入夜色，疲惫写在脸上沉默是归途的主旋律。
走到楼下程景笑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旁边那家依旧亮着灯的正新鸡排。
“想吃吗？”他问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沙哑。
程安妤看着那熟悉的招牌闻着空气中隐约飘来诱人的油炸香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周五的傍晚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哥，我不饿。我还要戒糖戒油。”
程景笑看着她刻意维持的与年龄不符的克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走吧，回家。”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相依为命，在这座庞大城市的边缘一步步走向那个虽然狭小却是他们唯一拥有的叫做家的地方。明天的太阳升起，他们依然要努力生活带着各自的晦暗，和那份不肯熄灭的对皎洁的微弱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