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路,根本不是路。
雨水把落叶层泡得稀烂,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底下还藏着断枝、石头疙瘩,稍不留神就得摔个跟头。空气又湿又重,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儿和腐烂叶子的气息。
三个人,走得都很艰难。
老人在最前头,拄着那根光溜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他走得慢,但每一步都踩得挺稳,时不时停下来,用棍子拨开挡路的藤蔓或者试探一下看起来松软的泥地。他后背那块破烂的衣裳,早就被汗水和树叶上的积水洇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嶙峋的脊梁骨上。
林海跟在陈萱后面,咬着牙硬撑。他脸色比在哨所里还难看,蜡黄里透着青,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每走一步,左肩就连着胸口一阵钻心的疼,额头上、脖颈上的冷汗就没干过。呼吸又粗又重,听着都替他累得慌。有两次脚下打滑,他猛地用手抓住旁边的树干才没摔倒,震得伤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挪步。
陈萱走在他后面,看得心惊肉跳,手虚抬着,随时准备扶他一把。但她始终没真的伸手。她知道林海那点倔脾气,这会儿去扶他,比让他摔一跤还难受。
没人说话。只有脚踩在烂泥里的噗嗤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林子里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鸟雀的叫声。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林海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脚步开始打晃,喘气声跟拉风箱似的,好像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
老人回头看了看,停下脚步,用木棍指了指旁边几块堆在一起的、长满青苔的大石头。那石头后面能稍微挡点风,地面也比别处干爽些。
“歇会儿吧。”陈萱立刻说道。
林海这次没逞强,几乎是挪到石头后面,背靠着冰凉潮湿的石头面,一下子就滑坐在地上,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老人默默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那个装水的葫芦瓢,里面还剩小半瓢清水。他先递给陈萱,陈萱摇了摇头,示意给林海。
老人蹲下身,把瓢凑到林海嘴边。
林海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只是凭着本能,微微张开嘴。老人小心地、一点点把水喂给他。喝了水,林海的喘息似乎平复了一点点,但脸色依旧难看。
陈萱也靠着石头坐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小腿肚子。她拿出怀里那硬邦邦的杂粮饼,掰了一小块,递给老人,又掰了一小块,自己慢慢啃着。饼子又干又硬,刺嗓子,得就着口水才能咽下去。
她看着对面瘫坐着的林海,心里清楚,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翻越险峻的“老鹰嘴”,就是走完眼前这段泥泞山路都够呛。
“还有多远到‘老鹰嘴’?”陈萱压低声音问老人。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前面雾气缭绕的山脊,又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摆了摆手,脸上皱纹挤得更深了。意思是,看着不远,但实际走起来,以他们现在的速度,至少还得三个时辰,而且路会越来越难走。
三个时辰……陈萱心里沉甸甸的。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也看不出个具体时辰。
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林海缓过点劲,自己撑着石头想要站起来。试了一下,没成功,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再歇会儿。”陈萱按住他肩膀,“不差这一时半刻。”
林海喘着气,没再坚持,只是把头靠在石头上,望着头顶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空茫茫的。
老人站起身,走到旁边,在一棵老松树的根部仔细看着什么。他用手扒开一层湿漉漉的苔藓,露出底下一些被啃噬过的、细小的动物骨头和几颗黑色的、圆滚滚的粪便。
他用手捻起一点粪便,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皱了起来。他走回来,对着陈萱,指了指那粪便,又指了指四周的林子,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用力摇了摇头。
陈萱看懂了。这附近有东西活动,不是好东西,得小心。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短暂的休息非但没能放松,反而让疲惫和不安更加清晰地浮了上来。
林海也注意到了老人的动作和神色,他挣扎着,用手撑着地,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这一次,他憋着一口气,额头上青筋暴起,居然真的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虽然腿还在打颤。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不能再成为拖累。无论是因为身后的危险,还是因为……前面那个佝偻的背影。
老人看着儿子站稳了,眼神复杂,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起木棍,再次走在了前面。
陈萱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
三人重新上路,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重。
林间的雾气,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