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沉重、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裹挟着泥土的腥气、陈年霉菌的腐败味道,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林海蜷缩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脊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壁,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吸入的仿佛是万年尘封的腐朽。
头顶上方,地板合拢的最后一丝微弱震动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粗暴的翻找声、以及守卫们不耐烦的呵斥与阮文秀带着哭腔的、唯唯诺诺的辩解。声音透过不算太厚的地板和土层传下来,模糊变形,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像一只被活埋的兽,困在这口活棺材里。
右肩的伤口在阴冷环境下再次传来阵阵钝痛,与之前火辣辣的刺痛不同,这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酸胀。他咬紧牙关,用左手死死按住,额头上渗出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地窖里凝集的水汽。
绝境。
这个词从未如此刻般具体而真切。
然而,就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点微光,执拗地闪烁着。
是他紧握在手中的加密手机。那侧面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在以急促的频率闪烁着,红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划出短暂而清晰的轨迹,映亮了他沾满泥污的手背和眼前极小的一片范围。
这红光,是连接外界的唯一信号,是沉没前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它意味着,或许沈峰并没有放弃他,或许援兵正在某处,或许……这本身就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行动指令。
必须充电!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信念,支撑着他几乎要被黑暗和压力碾碎的意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用尚且自由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摸索这个地窖。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小,几乎无法站立,只能蜷缩或匍匐。四周是粗糙的土壁,摸上去湿漉漉、滑腻腻。地面也是泥土,堆积着一些不知是何物的、软塌塌的杂物,散发出更难闻的气味。
没有出口。至少在他能触摸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明显的通道或缝隙。这里就是一个单纯的藏匿点,或者说……陷阱?
上方的搜查声似乎转移到了更远的房间,但并未离去。他能听到隐约的对话,似乎是“毒蛇”的小头目在训斥手下,责怪他们一无所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空气越来越浑浊,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出路或者补充体力,就算不被发现,他也会因为缺氧或伤势恶化死在这里。
他的手指在泥土和杂物间无意识地抠挖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他的心脏。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触感——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一种坚硬的、带有规则棱角的东西,似乎……是石头?而且,这块石头周围的泥土,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松动一些?
他心中一动,立刻集中精神,用左手小心地清理那块石头周围的浮土。很快,一块大约脸盆大小、边缘不算规整的扁平青石板显露出来。石板与周围的土壁结合得并不紧密,有明显的缝隙。
难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他尝试着用力推动石板,石板纹丝不动。又尝试向旁边滑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深吸一口(污浊的)气,将手机含在嘴里,用红光对准石板边缘的缝隙,然后用双手抵住石板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猛地一掀!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石头与泥土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刺耳!石板的一角,竟然真的被他掀起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年地下河气息的风,从缝隙中吹了出来!
有通道!这地窖下面,竟然还有一层?!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条被掩盖的、通往别处的密道!
希望如同烈火般瞬间重新点燃!林海顾不上多想,再次发力,将石板又掀开了一些,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他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下面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空气向上涌。
没有时间犹豫了!上方的脚步声似乎又朝着走廊这边靠近!
他将加密手机紧紧攥回手里,看了一眼那依旧急促闪烁的红光,然后毫不犹豫地,沿着洞口,向下滑去!
身体在粗糙的土壁上摩擦下落,不过两三米的高度,他便落在了一条更加狭窄、仅能容人弯腰通行的地下甬道里。脚下是湿滑的石头,头顶是低矮的、不断滴水的岩壁。
他回身,奋力将那块青石板重新拉回原位,掩盖住入口。虽然不可能完全复原,但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着。脱离了那个几乎令他窒息的地窖,虽然这里同样黑暗潮湿,但至少有了流动的空气,有了……未知的前路。
他再次举起手机,那点红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指引方向的微缩灯塔。
没有回头路了。
他辨认了一下风向——风是从甬道的一端吹来的,那意味着那一端可能有出口。
他压低身体,将潜水刀握在顺手的位置,沿着冰冷、湿滑、充满未知的甬道,向着风吹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
每一步都踏在及踝的、冰冷的积水中,发出哗啦的轻响。黑暗中,不知名的生物被惊动,发出窸窸窣窣的跑动声。
头顶上方,芒街的喧嚣、“毒蛇”的搜索、阮文秀的处境……一切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此刻,只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被遗忘的地下暗河里,跟随着怀中那一点执拗闪烁的微光,走向不可预知的命运。
地窖微光,指引着他,坠入更深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