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小凡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们的心，瞬间从天堂跌回了地狱。
“我可以演。”江小凡说，“但我有言在先，我不记台词。”
芳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江小凡平静地解释道：“台词，是写死的，是别人揣摩出来的言语。我要说的，必须是我成为‘他’的那一刻，我心里真正想说，也必须说的话。”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芳姐眼前一黑，刘一霏的心也凉了半截。
哪个导演能接受演员不背台词，现场自由发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下肯定要黄了！
她们紧张地看向姜文，准备迎接这位鬼才导演的雷霆之怒。
然而，姜文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先是愣了三秒。
随即，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气，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神情！
“太好了！”
他激动地一拍手，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江小凡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
“我他妈要的就是这个！我最烦的就是那些照着剧本念经的木头疙瘩！”
“我不要你背书！我要你成为他！我要你用你的心，去说他的话！”
这一刻，两个来自不同世界，却在某种精神层面上高度契合的男人，终于达成了共识。
事情就这么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敲定了。
……
当晚，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姜文。
刘一霏既为江小凡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心中又充满了无尽的担忧。
剧组，那可是个大染缸。
更何况是姜文的剧组，听说里面全是荷尔蒙爆棚的硬汉和风情万种的美女。
她越想越不放心。
于是，她拿出一张干净的A4纸，和一支笔，煞有介事地坐在江小凡的对面。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板起一张严肃的小脸，“既然要去剧组修行了，那有些规矩，我们得提前立好。”
江小凡不明所以，乖乖地点了点头：“好，一霏姐你说。”
刘一霏满意地点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江小凡同志入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三大纪律。”她念道，“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许擅自脱离组织；所有女演员都是纸老虎，要保持安全距离；缴获的所有战利品（片酬），都要上交。”
“第二，八项注意。”
“说话态度要和好，不许对女演员笑。”
“买卖东西要公平，不许收女演员礼物。”
“借人东西要送还，不许借女演员东西。”
“损坏东西要赔偿，不许弄坏女演员的东西。”
“不许打人与骂人，特别是为了女演员。”
“不许损坏庄稼地，不许加女演员微信。”
“不许调戏妇女们，不许和女演员单独吃饭。”
“不许虐待俘虏兵，每天必须向我汇报思想动态！”
她洋洋洒洒地念完，然后把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拍在了江小凡面前，一脸“我是不是很贤惠”的表情。
江小凡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条款，虽然很多词他都听不懂，比如“纸老虎”、“战利品”、“思想动态”。
但他看懂了刘一霏眼神里那抹紧张和关切。
他笑了笑，拿起笔，在那张纸的末尾，认认真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刘一霏，满脸无辜地答应下来。
“好，我都听一霏姐的。”
姜文的行事风格，就如同他电影里的台词，一个字，硬。
事情敲定的第三天，江小凡便被一辆商务车接走，正式进入了《侠隐》剧组。
电影的拍摄基地，选在了京城郊区一处专门复原了民国风貌的影视城。
刚一踏入片场，江小凡就感觉到了一股与《问仙》剧组截然不同的气息。
《问仙》的片场，精致，唯美，工作人员说话都轻声细语，充满了对仙侠世界的浪漫想象。
而这里，粗粝，生猛，充满了强烈的雄性荷尔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不是香烟，是那种老式的，呛人的旱烟。随处可见穿着对襟褂子，剃着光头的场务人员，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大声地吆喝着，调度着。
导演姜文，就像是这片领地的王。
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旧大衣，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在监视器后面来回踱步，时不时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对着对讲机咆哮几句，整个片场都为之震动。
这里没有客套，没有虚伪，只有最直接，最原始的创作激情。
江小凡的到来，像是一滴清水，滴入了这锅滚烫的沸油里。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着一个旧布包，安静地站在喧闹的人群中，那份与世隔绝的清冷气质，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与他对戏的，是廖凡，周韵，彭于晏这些响当当的名字。
每一个，都是实力派的戏骨。
他们早就听说了导演“三顾茅庐”，请来了一个新人的传闻。此刻，看到江小fen本人，眼神里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好奇，有探究，更有一丝属于顶尖演员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让姜文如此另眼相看。
江小凡的第一场戏，很快就安排上了。
按照剧本，他饰演的隐世侠客“蓝青峰”，在一个龙蛇混杂的市集上，无意间看到了自己的灭门仇人，朱潜龙（由廖凡饰演）。
这场戏，是人物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全片的一个关键节点。
姜文对这场戏的要求，只有一句话，写在了剧本上：“眼神中杀机一闪而逝，但又迅速被极致的理智压制，化为死寂。”
这是一个极度考验内心戏的镜头。
开拍前，副导演将剧本递给江小凡，想给他讲讲戏。
江小凡却摇了摇头，没有接。
他走到即将拍摄的那个市集角落，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盘膝坐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揣摩角色，没有去分析剧本。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
感受着周围那些群众演员们，身上散发出的，或喜悦，或疲惫，或麻木的气息。
感受着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夫的吆喝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庞大而驳杂的，名为“人间烟火”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