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浓得化不开。
月隐星沉,连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然而,对于盘坐在山巅巨石上的陈跃生而言,这寂静非但不是安宁,反而像一口无形的巨钟,将他的心神困在其中,反复敲击,嗡嗡作响。
碧水山庄的景象,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那冲天的剑光,那飞溅的血肉,那临死前绝望的哀嚎……他本以为,手刃仇敌会带来快意,会让他那颗因仇恨而扭曲的心得到片刻的喘息。可他没有。当最后一具躯体倒下,当最后一声呼吸断绝,留下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为沉重、更为粘稠的虚无感。
他杀了无数个人,多得已经数不清了。每一个生命都在他手中凋零,但奇怪的是,尽管时间过去了很久,那些死者的面容和他们临死前的眼神,却依然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仿佛永远无法抹去。
这些面孔就像是一个个印记,深深地烙在了他的灵魂之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闭上眼睛,它们便会浮现出来,让他感到一阵心悸。而那些眼神更是如此,有的充满恐惧,有的饱含绝望,还有的透露出无尽的怨恨……
这种感觉如同恶魔缠身,令他痛苦不堪。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周围万籁俱寂时,那份沉重感便会愈发强烈起来。它开始在黑暗中慢慢发酵,逐渐变得浓稠如墨;然后又不断膨胀,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掉一样。
终于,在某个时刻,这片由死亡与怨念凝聚而成的怒海彻底爆发了!它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他体内肆虐着,掀起滔天巨浪,妄图摧毁一切阻挡它前进的障碍——包括他的理智在内!
他试图调息,试图用自己高深的修为去压制这股情绪,却发现那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根本无从驱散。这并非简单的杀戮后遗症,而是一种……因果。他斩断了别人的生命线,那些断掉的线头,却缠上了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夜的宁静。
那声音起初缥缈如烟,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在耳边呢喃,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律动。它绕过了陈跃生的耳廓,直接灌入他的识海深处,如同一根冰锥,精准地刺入他怒海的中心。
“陈跃生,你在杀戮了我布瑶家族的人,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短短一句话,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一种陈述。一种带着不容置疑的因果律动与彻骨寒意的陈述。
轰!
陈跃生那片本就波涛汹涌的怒海,瞬间被引爆了。他猛然睁开双眼,两道实质般的杀机撕裂黑暗,在身前的空气中划出无形的裂痕。
“布瑶家族?”他心中冷笑,“既然有胆算计我那可怜的孙儿,就算将你布瑶家族全部屠了又有何妨?我陈跃生行事,只术心念通达,何时需要向人解释?”
他自恃修为高深,已踏半步化神,但自己的真实战力已然半只脚已迈入中期。放眼整个潜龙城几无对手,再何外辐射千万里,能稳压他一头的强者也屈指可数。来人神念虽然强大,似乎也是化神级别,但陈跃生自信,即便对方是化神中期,自己凭借层出不穷的杀招与一身保命的秘法,也有一战之力。虽无必胜把握,但想全身而退,对方根本拦不住。
这份自信,让他无所畏惧。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也敢在陈某面前聒噪?”陈跃生神念传音,声音里裹挟着化神修为的威压,如山崩海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反冲而去。他试图用这股威压将对方从虚空中震出来。
然而,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缥缈,却多了一丝讥讽:“聒噪?陈跃生,你屠戮碧水山庄满门,手段酷烈,如今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了吗?布瑶家族在你眼中是该死,在你眼中,这天下又有几人不是该死之人?”
“哈哈哈哈!”陈跃生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狂傲,“在我眼中,挡我者,皆死!弱者,本就是强者的食粮。布瑶家族既然敢算计我的亲人,就要有被屠灭的觉悟!你这躲在暗处的鼠辈,若是替他们出头,不妨报上名来,我陈跃生的刀下,不收无名之鬼!”
“出头?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声音的语调微微一沉,变得清晰了几分,“你的狂傲,源于你的无知。你以为你杀的是一群败类,却不知你牵动的是一个延续了数万年的古老传承。你眼中的食粮,在我眼中,是维持天地平衡的一部分。而你,就是那个破坏平衡的蠢货!”
“蠢货?”陈跃生的怒火彻底被撩拨到了顶点,“好一个蠢货!我看你是活腻了!天地平衡?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屁话!强者为尊,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理!有本事,你就从你的狗洞里爬出来,让我看看你是如何维持这‘平衡’的!”
“爬出来?陈跃生,你还不配。”声音中的讥讽愈发浓烈,“我只是来告诉你,因果已经种下。你杀市瑶家族一人,我便让你身边的生灵,百倍、千倍地偿还。这,就是我的平衡之道。”
“放你娘的屁!”陈跃生怒极反笑,“你威胁我?就凭你这神念传音的把戏?我告诉你,我陈跃生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有能耐你现在就取我性命,没那个能耐,就给老子闭上你的鸟嘴!”
“鸟嘴?粗鄙之语,尽显你的低劣本性。”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声音彻底凝实,仿佛一个中年文士在陈跃生耳边冷冷说道,“看来,不让你见识一下,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但浩瀚如海的神念威压,从虚空中降下,不再是冲撞,而是如一张天罗地网,瞬间将陈跃生所在的方圆百里笼罩其中。这股威压并不狂暴,却沉重如山岳,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陈跃生脸色一变,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沼,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极为困难。对方的修为,果然是化神中期,而且对神念的运用,已然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