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仓库，那份盖着城主府印鉴的羊皮纸聘书，被我小心翼翼地存放在一个干燥隐蔽的暗格里。
它沉甸甸的，不仅在于其物理重量，更在于它所代表的意义和背后潜藏的风险。
蕾娜小姐的庇护并非万能，它更像是一把双刃剑，在提供保护的同时，也将我置于更明亮的聚光灯下。
“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这个名头，暂时还不能直接转化为对抗雷克斯的武力，也无法立刻填平每月十枚金郎的额外支出。
但它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一种身份上的“势”。
我需要利用这个“势”。
几天后，到了该向雷克斯缴纳第一个月“管理费”的日子。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只带着罗恩大叔和装满金郎的钱袋，而是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整洁的粗布外套（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件了），并将那份聘书的抄录副本（隐去了可能涉及军务的细节）郑重地揣在怀里。
再次踏上前往泥爪村外围那条隐秘小路的旅程，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忐忑和被迫妥协，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试探性的决绝。
我们依旧在河滩地与老烟枪他们完成了一批梦魇藤根茎的交易。
过程很顺利，但我能感觉到老烟枪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
交易刚结束，不出所料，雷克斯带着几个手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准时出现在了河滩地边缘。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混合着贪婪和暴戾的笑容，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
“小子，挺准时嘛。钱准备好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
我没有立刻掏出钱袋，而是上前一步，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雷克斯老大，钱准备好了。不过，在交钱之前，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哦？”
雷克斯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笑容里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什么事？想讨价还价？”
“不是讨价还价。”
我从怀里取出那份聘书的抄录副本，双手递了过去，“承蒙城主府蕾娜小姐看重，聘请我作为‘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负责研究一些民间应急技艺。我现在收购梦魇藤，是为城主府指定的研究项目提供原料。”
我刻意放缓语速，让“城主府”、“蕾娜小姐”、“特约顾问”、“研究项目”这几个词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雷克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狐疑地接过那张纸，他显然不识字，但上面清晰的城主府印章和复杂的纹路，让他不敢轻视。
他将纸张递给身边那个略显精明的汉子。
那汉子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凑到雷克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雷克斯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盯着我，眼神变幻不定，之前的嚣张气焰明显收敛了不少，但那股子狠戾却并未消散。
“城主府的顾问？”
他冷笑一声，“小子，攀上高枝了？怎么？想用这破纸头来吓唬我，赖掉老子的管理费？”
“不敢。”
我立刻否认，语气诚恳，“雷克斯老大您的规矩，我懂。该交的费用，一分不会少。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现在是为城主府办事，咱们之间的‘合作’，或许可以换一种更……稳妥的方式。
每月十枚金郎不是小数目，如果每次交易都像现在这样，难免引人注目，万一传到城主府耳朵里，对您，对我，恐怕都不是好事。”
我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他的反应。我看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算计。
“那你觉得，该怎么个‘稳妥’法？”
雷克斯瓮声瓮气地问，语气缓和了些。
“我可以将每月的费用，以‘原料产地协作赞助’的名义，通过更正式的渠道，比如……委托罗恩大叔，在每月固定时间，送到您在村里指定的地方。”
我提出早已想好的方案，“这样，看起来更像是正常的商业往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金额……我们可以再商量，但希望能考虑到我这边研究经费的实际情况。”
我没有直接要求降价，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安全”的支付方式，并将自己放在了“经费有限”的研究者位置上。这是在给他台阶下，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雷克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他显然在权衡利弊。城主府的名头让他忌惮，但他绝不愿意放弃到嘴的肥肉。
“八枚金郎。”
良久，他吐出几个字，语气不容置疑，“每月固定送到村里我指定的杂货铺，交给老板。对外就说……是预付的货款。还有，你研究用的所有梦魇藤，必须只能从泥爪村收，不能找别的来源！”
从十枚降到八枚，而且锁定了我的原料来源。
虽然依旧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但相比之前，已经是难得的让步，更重要的是，他接受了我提出的、更具隐蔽性的支付方式。
这意味着，他也在担心引起城主府的过度关注。
“好！就按雷克斯老大说的办！”
我见好就收，立刻答应下来，并将准备好的八枚金郎（比原定少了二枚）递了过去。
雷克斯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不满，有警惕，也有一丝暂时妥协的意味。
“小子，算你识相。记住你说的话！”
他丢下这句话，带着手下转身离开，没有再多做纠缠。
看着他们消失在林地中，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一次，我凭借“顾问”的身份和一番话术，成功地将每月支出降低了二枚金郎，并且改变了支付方式，降低了直接冲突的风险。
这是一次小小的胜利，证明了“势”的运用是有效的。
回到铁盾城，还没等我喘口气，另一个麻烦也接踵而至——税务官多格，又到了该收取月度“供奉”的时候了。
这一次，多格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踱着步子走进仓库，小眼睛习惯性地四处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增加他“收入”的由头。
“杰瑞老板，这个月的‘管理费’，准备好了吧？”
他搓着手指，笑眯眯地问，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多格大人，您来得正好。”
我脸上堆起笑容，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但动作却不疾不徐。
我没有立刻掏钱，而是像对待雷克斯一样，将那份聘书的抄录副本拿了出来。
“承蒙城主府蕾娜小姐抬爱，给了我一个‘特约民间技艺顾问’的虚名，负责为城防军研究些小玩意儿。”
我将副本递过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困扰”，
“您看，这以后进出仓库的，可能就不只是我那些水果和私货了，还有些城主府备案的研究物料。这税务方面……是不是得重新核定一下？免得一不小心，触犯了什么城邦律法，给您也添麻烦。”
多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一把抓过那张纸，虽然他也不识字，但城主府的印章他认得！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精彩起来，先是震惊，然后是怀疑，最后是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特约……顾问？城主府？”
他声音有些干涩，反复确认着印章的真伪，“你……你小子……什么时候攀上蕾娜小姐的关系了？”
“运气，纯粹是运气。”
我谦虚地摆摆手，“就是帮城防军解决了点小问题，蕾娜小姐赏口饭吃。多格大人，您看这以后的‘规矩’……”
多格的小眼睛飞快地转动着，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贪婪，但他更胆小，更懂得察言观色，权衡利弊。
勒索一个水果小贩，和勒索一个挂着城主府顾问名头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潜规则，后者可能真的会踢到铁板，尤其是牵扯到那位以强硬着称的蕾娜小姐！
“这个……这个嘛……”
多格支支吾吾，脸上的肥肉抽搐着，之前的气势荡然无存，“既然是为城主府办事，那……那自然要按照公务来……有些费用，确实……确实可以酌情减免……”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样，杰瑞……不，杰瑞顾问，以后你仓库里，凡是有城主府文书备案的、用于研究的物料进出，就不计入常规商税了。至于其他的……嗯……‘管理费’……就……就按以前的一半吧！不，三分之一！你看如何？”
从每月五枚金郎，直接降到不足两枚！这退让的幅度，比雷克斯还要大！
我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这些地头蛇虽然暂时退缩，但逼急了反而不好。
“多格大人体恤，杰瑞感激不尽！”
我立刻顺着台阶下，将早已准备好的、相当于原来一半数额的金郎递了过去，“以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多格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金郎，看都不敢再多看我一眼，胡乱塞进怀里，嘴里嘟囔着“好说好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的仓库，甚至有些踉跄。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知道，至少在明面上，多格这条吸血蚂蟥，暂时不会再对我构成太大威胁了。
“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这个名头，在铁盾城底层官僚这里，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短短几天内，我利用蕾娜小姐给予的这份“势”，成功减轻了来自雷克斯和多格两方面的盘剥，虽然未能根除，但极大地缓解了我的资金压力，也为自己赢得了更宽松的运营环境。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雷克斯的妥协还是多格的退却，都是暂时的、脆弱的。
他们就像潜伏在阴影中的饿狼，一旦发现我这“顾问”身份外强中干，或者失去了蕾娜小姐的关注，必然会立刻扑上来，变本加厉。
真正的挑战，来自于阿尔方斯·维尔特代表的贵族势力和学术壁垒，也来自于如何真正将凝神香等产品做大做强，积累起足以无视这些魑魅魍魉的硬实力。
每月节省下来的七枚金郎（雷克斯处二枚，多格处近五枚），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暂时缓解了我资金链即将断裂的危机。
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喘息。
蕾娜小姐要求的“完善工艺、稳定生产、提交报告”像三道紧箍咒，而阿尔方斯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之前的学术刁难被蕾娜小姐挡了回去，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加阴险和难以防备。
我必须尽快让“凝神香”形成真正的竞争力，不仅仅是有效，更要稳定、可控、可规模化。
目前的手工作坊式生产，效率低下，品质波动也大，根本无法满足“小批量配发给特定侦查单位”的要求。
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 梦魇藤根茎的处理。虽然牡蛎壳粉的中和效果显着，但手工研磨的粉末粗细不均，混合比例稍有偏差，就可能影响燃烧效果和安全性。我需要更稳定、更高效的粉碎和混合方法。
二是 成型工艺。依靠腐胶果胶体粘合，手工搓制成型，不仅效率低，而且每根香的密度、粗细都不一致，燃烧时间自然长短不一。
我再次一头扎进了改进工艺的泥潭。
我尝试用不同的石臼、碾槽来研磨原料，效果都不理想。
我也试着调整腐胶果胶的浓度和添加量，但要么粘合不足容易散，要么过于坚硬影响燃烧。
就在我一筹莫展，对着面前一堆不是太松就是太硬、形状各异的失败品发呆时，老烟枪在一次交易后，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黑沼泽深处有种‘石斑蟾蜍’，喜欢舔食一种叫‘滑石菌’的蘑菇，它们的口水混合菌粉，干了以后又滑又硬，据说老辈人有人用它来修补陶罐裂缝，比泥巴牢靠多了……”
石斑蟾蜍？滑石菌？又滑又硬的混合物？我心中一动。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天然的、可能具有特殊粘合或填充效果的材料！
如果能找到这种东西，或许能改善凝神香的成型工艺，甚至替代部分腐胶果胶？
沼泽深处……风险巨大。但为了突破瓶颈，值得一试。
我立刻向老烟枪仔细打听石斑蟾蜍和滑石菌的特征和可能出没的地点。
老烟枪警告我那片区域很危险，除了地形复杂，还有毒虫和更危险的沼泽生物，连他们这些老采药人都不敢轻易深入。
“我可以加钱。”
我看着老烟枪，“如果您或者您信得过的人，能帮我弄到一些‘石斑蟾蜍’的口水混合物样本，或者活的蟾蜍、新鲜的滑石菌，报酬好商量。”
老烟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在额外两枚银郎的诱惑下，答应帮我问问“疤手”，他是三人中最熟悉黑沼泽深处、也最大胆的一个。
几天后，疤手真的带回了一小罐黑褐色、质地类似干涸黏土、表面有些滑腻的块状物，以及几朵灰白色、伞盖湿滑的“滑石菌”。他手臂上添了几道新的划痕，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过程并不轻松。
“就这么多，更里面不敢去了。”
疤手言简意赅，接过报酬，便不再多言。
我如获至宝，立刻投入试验。我将那硬块研磨成粉，发现它极其细腻滑顺。尝试将其与梦魇藤粉等混合，加入少量水后，竟然能形成一种可塑性极好、干燥后硬度适中的膏体！比腐胶果胶更容易控制比例和成型！
初步试验显示，用这种“石斑蟾蜍混合物”粉末作为部分粘合剂和填充剂制成的凝神香，不仅成型更规整，燃烧也更稳定，烟雾似乎也更均匀细腻！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突破！
就在我忙于优化新配方，并开始小规模试产更稳定的凝神香时，铁盾城内，一股潜流正在悄然涌动。
首先是在冒险者协会的酒馆和任务板附近，开始流传起关于一种“廉价安神香”的讨论。
一些低阶冒险者和独行客在交流时，会提到一种用不起眼灰色陶罐分装的、其貌不扬的线香，价格便宜，但在应对某些低阶精神干扰魔兽，或者在需要长时间潜伏、保持专注的任务中，效果出奇地好。
“比炼金工坊那玩意儿差远了，但关键时候真能顶用，而且不心疼！”
“听说是一个叫什么‘杰’的民间手艺人做的？路子挺野，但东西实在。”
这些议论并非大规模传播，更像是在特定圈子里口耳相传，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认同感。
我知道，这肯定是“灰鼠”、“铁爪”甚至“断剑”那些用过我“馈赠样本”的小队，在无形中为我做了宣传。
这种来自底层使用者的、自发的“匿名”赞誉，比任何华丽的广告都更有力量。
它正在为我积累着最宝贵的资产——口碑。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
一天，我正在仓库里指导雇来的两名妇女如何更规范地使用新的混合粉末进行凝神香的压制定型，埃尔文讲师派了他的一个学生，急匆匆地赶来给我报信。
“杰瑞先生！不好了！”
那学生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愤懑，“有人在《铁盾城邦纪事》的学术增刊上发表了匿名文章，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含沙射影地抨击某些‘非正统渠道’流出的、号称具有‘安神’效果的熏香制品，指责其原料不明、制备环境恶劣、缺乏安全监管，可能含有未知神经毒素，长期使用会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损伤！文章还呼吁城主府和冒险者协会加强对此类‘三无’产品的监管！”
我的心猛地一沉。来了！阿尔方斯的反击果然来了！而且更加阴险！
他不直接点我的名，避免了正面冲突，却用“匿名文章”和“含沙射影”的方式，在我刚刚开始积累口碑的时候，精准地泼上了“安全隐患”的脏水！
这无疑会动摇那些潜在购买者的信心，尤其是那些对价格敏感、但又格外珍惜生命的冒险者！
这一招，比之前的直接质疑更狠毒，也更难应对。
我无法去对质，因为对方没有点名；但如果放任不管，这盆脏水就会像墨汁滴入清水，慢慢扩散，玷污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声誉。
“谢谢您来告知。”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对报信的学生表示感谢，并塞给他几枚铜角作为酬谢。
学生离开后，我看着仓库里那些刚刚成型、散发着沉稳香气的凝神香，感觉它们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必须尽快行动。我不能坐视谣言发酵。
首先，我立刻去找了巴顿大师。
这位矮人大师看到那篇文章的抄录本后，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破口大骂：“放他娘的狗屁！又是那群躲在实验室里放酸气的混蛋！见不得别人好！杰瑞，你把你的新工艺、新原料拿给我看，老子以工匠协会高级匠师的名义，给你出具一份‘材料安全性与工艺稳定性评估意见’！看他们还怎么胡说八道！”
巴顿大师的担保，能在“材料”和“工艺”层面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对抗“原料不明、制备环境恶劣”的指控。
其次，我找到了埃尔文讲师。
他对此事也感到愤慨，认为这是对民间智慧的污名化。
他答应，会在他的民俗学研究和授课中，适当引用我的凝神香作为“民间材料创新应用”的成功案例，从学术的另一条路径，为其正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需要更权威的“使用安全证据”。
我想到了蕾娜小姐。既然凝神香已经被列为“顾问研究成果”，并准备配发给侦查单位，那么，由城防军内部的医疗官或者相关领域的法师，对其进行一次针对性的安全评估，将是最有力的回击！
我立刻起草了一份报告，详细说明了凝神香的最新工艺改进（重点提了巴顿大师认可的材料安全性），附上了巴顿大师的评估意见（正在办理），并郑重请求蕾娜小姐，能否安排对凝神香进行官方层面的使用安全验证，以澄清不必要的误解，确保前线将士的使用安全。
我将报告通过那名沉默护卫的渠道，递交了上去。
这是一步险棋。
如果官方验证结果不利，我将万劫不复。
但如果验证通过，那篇匿名文章的所有攻击，都将不攻自破，甚至可能反过来成为我的垫脚石。
我在焦虑中等待着官方的回应，同时加紧优化生产工艺，确保一旦需要大规模提供样品时，我能拿得出质量稳定可靠的产品。
与阿尔方斯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更深的层次。
他动用学术舆论，我则依托实用价值和寻求官方背书。
胜负的关键，在于谁的证据更硬，谁的根基更牢。
我知道，我不能输。
与此同时，铁盾城，维尔特家族宅邸，一间奢华的书房内。
阿尔方斯·维尔特斜倚在铺着天鹅绒软垫的高背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他刚刚结束与一位来自王都的远亲的会面，话题围绕着即将到来的社交季和几笔前景看好的矿产投资，这让他心情颇为愉悦。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彩色玻璃，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的淡雅气息。
在他看来，那个叫杰瑞的底层蝼蚁，应该早已在他联合学院炼金系发起的“学术合规”攻势下焦头烂额，甚至一蹶不振了。
一想到蕾娜可能会对那个小贩的“不靠谱”感到失望，他嘴角就不由得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他的心腹管家，一位总是面无表情、举止一丝不苟的老者，无声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最新的《铁盾城邦纪事》学术增刊，以及几张抄录的便笺。
“少爷，”
管家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一些……关于那位杰瑞的最新消息。”
阿尔方斯慵懒地抬起眼皮：“哦？是哪个商会终于忍不住对他下手了，还是后勤司迫于压力取消了他的供货资格？”他想象着对方穷途末路的惨状，语气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管家将增刊和便笺放在桌上，微微躬身：“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他获得了城主府颁发的‘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聘书。另外，巴顿·石锤大师公开为其生产工艺及材料安全性背书。还有……城防军内部似乎已启动对其‘凝神香’的官方使用安全评估流程。”
管家的话语平静无波，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阿尔方斯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心上。
“什么？！”
阿尔方斯脸上的慵懒和得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那份增刊和便笺，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
当他清晰地看到“特约顾问”、“城主府印鉴”、“巴顿大师担保”、“官方安全评估”这些刺眼的字眼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顾问？他？一个卖烂水果的贱民？！”
阿尔方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蕾娜……蕾娜她怎么会……还有巴顿那个老顽固！他凭什么！”
“哐当！”
他手臂猛地一挥，将桌上那只盛着琥珀色美酒的水晶高脚杯狠狠扫落在地。
晶莹的碎片四溅开来，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在名贵的羊毛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污渍。
管家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到主人的失态和地上的狼藉。
“匿名文章呢？我们精心准备的那篇文章呢？！”
阿尔方斯喘着粗气，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就这么被他轻易化解了？甚至还让他因祸得福，引起了更正式的关注？！”
他之前所有的谋划——市场的打压、原材料的封锁、税务官的刁难、乃至这次借助学术舆论的抹黑——竟然全都失败了！
不仅没有按死那只蝼蚁，反而眼看着对方一步步爬得更高，甚至获得了与他心仪的蕾娜直接联系的“合法”身份！
这种接二连三的失利，这种全力一拳却打在空处的憋屈感，让他一直以来维持的贵族风度荡然无存。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那个低贱的小贩无形中狠狠抽了几记耳光。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阿尔方斯低吼道，不再顾及形象，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名贵的皮靴踩在酒液和碎片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多格那个贪婪的蠢猪！学院里那些拿了钱却办不成事的白痴！还有雷克斯那头只知道用蛮力的野猪！连一个区区小贩都收拾不了！”
他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杰瑞此刻可能正志得意满，甚至与蕾娜小姐见面汇报工作……
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和挫败的邪火直冲脑门。
“他凭什么？！一个浑身散发着市场臭味的底层渣滓，也配和蕾娜小姐相提并论？也配拥有顾问的身份？他那些用垃圾和泥巴弄出来的玩意儿，也配称为‘技艺’？！”
阿尔方斯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颤抖，他猛地停在窗前，死死盯着城主府的方向，眼神阴鸷得可怕。
“少爷，请息怒。”
管家适时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一时的得失并不代表什么。他根基浅薄，倚仗的不过是蕾娜小姐一时的赏识和某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只要我们……”
“够了！”
阿尔方斯粗暴地打断管家的话，他转过身，脸上因为扭曲的表情而显得有些狰狞，“我不想再听这些！我要的是结果！是让那个该死的杰瑞彻底消失！让他身败名裂！滚出铁盾城！”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但眼中的狠厉却愈发浓重。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地毯上那片刺眼的酒渍，仿佛看到了杰瑞那张令他厌恶的脸。
“看来……常规的手段是对付不了这只打不死的蟑螂了。”
阿尔方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他不是很会利用那些肮脏的‘民间智慧’吗？他不是和那些底层渣滓、沼泽流民打交道吗？”
他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那就让他……彻底烂在泥潭里好了。去联系‘黑沼泽’那边我们埋下的钉子，还有……‘归返者’那些疯子最近不是挺活跃吗？给他们透露点消息，就说……城主府一位重要的‘民间顾问’，手里掌握着某些有趣的、关于利用低阶魔兽和废弃材料的‘独特技艺’，或许……会对他们的‘研究’很有价值……”
管家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少爷，与‘归返者’牵扯过深，风险极大，恐怕……”
“按我说的去做！
”阿尔方斯厉声喝道，眼神疯狂，“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那个杰瑞……永远消失！”
书房内，只剩下阿尔方斯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在昂贵熏香中、无法散去的暴戾与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