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被强行拽了出来。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地面的瞬间，我几乎站立不稳，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光影乱窜，耳边还残留着亿万亡魂穿越时空的尖啸余音。九幽界门的穿越过程，简直是把灵魂和肉体一起扔进了绞肉机，再胡乱拼凑起来。
尤龙墨一把扶住我的胳膊，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比我好得多。他环顾四周，低声道：“稳住，我们到了。”
到了？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向周围。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头顶是一片永恒的、压抑的铅灰色雾霭，仿佛凝固的绝望。脚下是漆黑如墨、泛着油腻光泽的“土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无数腐烂的尸体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杂了魂力残渣、腐朽物质和某种奇异熏香的味道，吸一口都让人头晕目眩。
远处，影影绰绰，无数扭曲、模糊的身影在灰雾中晃动，如同鬼魅。更远处，传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哭泣、低语、还有某种尖锐物刮擦岩石的噪音。
这里就是冥修界？亡魂的归宿？死气的巢穴？
我的目标没有变——找到往生殿，查明蒙面人与冥修界勾结的真相。但在这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等于自杀。
我们需要情报，需要融入这里，需要一双“眼睛”和“耳朵”。
尤龙墨显然早有准备。他从储物法器里取出两件看起来破破烂烂、像是用某种灰色雾气编织而成的斗篷。
“披上这个。”他将其中一件递给我，“特制魂衣，能模拟冥修界低级魂修的气息，掩盖我们身上的生者波动和神力特征。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是两个刚刚凝聚不久、灵智不高、在鬼市外围游荡捡漏的灰游魂。”
魂衣？伪装成低级魂修？
我看着那件触手冰凉、仿佛没有实体的斗篷，深吸一口气。这是目前唯一能让我们悄无声息潜入、获取情报的机会。
披上魂衣，混入鬼市，探听一切与蒙面人、魔物、往生殿异常相关的消息！
魂衣披上的瞬间，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它仿佛活物般自动贴合身体轮廓，将那层淡金色的神力护罩彻底掩盖下去。我甚至能感觉到，它还在微弱地汲取周围环境中散逸的死气，模拟出魂修特有的能量波动。
很奇妙，也很不舒服。就像穿着一件用冰水浸泡过的、沾满灰尘的蜘蛛网做的衣服。
尤龙墨也披上了魂衣，他原本属于神皇族的那点特殊气息被完美隐藏，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嗯，比较强壮、眼神不那么呆滞的灰游魂。
“走吧，鬼市就在前面。”他压低声音，那声音透过魂衣传出来，也带上了几分飘忽和阴森。
我们拥有了初步的伪装。只要不遇到高阶冥修或者进行深度探查，这层魂衣应该能让我们蒙混过关。鬼市是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汇聚，是打探情报的理想场所。
如同隐藏在灰雾中的利齿，随时可能咬上来。
魂衣并非万能。它模拟的是最低级的灰游魂，这意味着我们在鬼市中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任何稍微强大一点的魂修都可能对我们产生“兴趣”，甚至是恶意。我们不能展露太多灵智，不能使用明显属于生者的术法或力量，一旦暴露，瞬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里交易的不是寻常物品。魂晶（精纯魂力结晶）、往生秘法（如何更快进入轮回或保持灵智不灭）、甚至是被剥离的、残缺的神魂碎片……每一件交易品都可能沾染着原主的怨念、诅咒或陷阱。在这里，欺诈、强抢、甚至直接吞噬弱小的魂修以增强自身，都是常态。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鬼市流传的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在无数谎言、夸大和碎片化的信息中，筛选出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如何判断哪个摊主可能知道内情？哪个消息是敌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这需要极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而我们对此地的人和事，几乎一无所知。
这次鬼市之行，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我们混入了那片影影绰绰的“鬼市”。
所谓的市场，并没有固定的摊位和规整的道路。就是在铅灰色雾霭之下，一片相对开阔的黑色荒原上，无数形态各异的“存在”聚集着。
有的只是一团模糊不清、不断变换形状的灰雾；有的维持着大致的人形，但面容模糊，肢体扭曲；有的则干脆是某种怪异生物的轮廓，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它们或漂浮，或蹒跚移动，彼此之间用精神波动进行着无声、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咯咯声的交流。
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商品”。有散发着柔和白光或幽蓝光芒的魂晶，有记录着扭曲符文的骨片或皮卷，有被封在透明水晶里、兀自挣扎咆哮的残缺神魂碎片……甚至，我还看到一个摊位上，摆放着几颗还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心脏”，不知道来自何种恐怖存在。
我和尤龙墨学着其他灰游魂的样子，低着头，身体微微佝偻，步伐迟缓，在市场的边缘地带缓缓移动，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那些杂乱的精神波动和窃窃私语。
“……三阶怨灵的完整魂晶，换一门稳固灵体的秘法……”
“……刚‘采集’的生魂碎片，新鲜着呢，只要十块下品魂石……”
“……往生殿最近戒严了，听说有大人物要来……”
“……西边裂隙那边不太平，有几个黑煞将失踪了……”
“……嘿嘿，前两天有个不懂规矩的生魂闯进来，那味道，啧啧……”
信息庞杂，充斥着杀戮、交易和混乱。我们努力分辨着，试图从中找到与“蒙面人”、“魔物”、“往生殿异常”相关的只言片语。
尤龙墨偶尔会假装对某个不起眼的“商品”感兴趣，用生硬的精神波动与摊主交流几句，旁敲侧击。我则更专注于聆听，将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脑中飞快拼凑。
大部分都是无用信息，或者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关于蒙面人，似乎讳莫如深，几乎没有魂修公开谈论。
就在我们逐渐有些焦躁，感觉可能一无所获时，我的目光被市场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吸引。
那里只有一个摊主，不像其他魂修那样积极招揽生意。他（或者它）整个人笼罩在一件极其宽大、破旧不堪的黑色斗篷里，连一丝精神波动都没有散发出来，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他的摊位上，只零零散摆放着几块颜色暗淡、毫不起眼的灰色石头，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破碎的、带着焦痕的兵器碎片？
吸引我的，不是那些“商品”，而是在那堆破烂中间，我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死气格格不入的……熟悉波动。
那波动，带着一丝灼热，一丝狂暴，一丝……属于火炎界的气息！虽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但我的紫金石对能量极其敏感，绝不会错！
冥修界的鬼市，怎么会出现火炎界的东西？而且还是带着战斗痕迹、似乎被强行掠夺而来的碎片？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我轻轻碰了碰尤龙墨，用眼神示意那个偏僻的角落。
尤龙墨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丝异常的能量残留。
“小心点，那家伙不对劲。”他用极细微的精神波动提醒我。
我们装作漫无目的地游荡，缓缓向那个角落靠近。
越是靠近，那丝火炎界的能量波动就越是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同时，我也感觉到，那黑色斗篷下的“存在”，似乎抬起了“头”，一道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落在了我们身上。
没有杀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这种感觉，比那些张牙舞爪的恶魂更让人脊背发凉。
我们在摊位前停下，学着其他魂修的样子，目光呆滞地“浏览”着那些破烂。
尤龙墨伸出虚幻的手，指向一块带着焦痕的金属碎片，发出断断续续的精神波动：“这……怎么……换？”
黑色斗篷下没有任何回应。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锁定着我们。
我则悄悄将一丝微弱的神力，混合着紫金石那中正平和的感应能力，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堆碎片，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就在我的感知力触碰到一块颜色最暗淡的灰色石头时——
异变陡生！
那石头内部，原本沉寂的、属于火炎界的狂暴能量像是被瞬间点燃，猛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带着愤怒与不甘的意念冲击！同时，石头表面浮现出几幅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破碎画面：
翻腾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烈焰！
无数火炎界修士在凄厉惨叫中倒下，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抽干！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握着一颗跳动不休的、仿佛由纯粹火焰构成的心脏！
最后，是那黑袍人微微侧头，露出的半张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纹路的、光滑的白色面具！
蒙面人！
是他袭击了火炎界？他在抽取火炎界修士的本源力量？为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一直沉默的黑色斗篷摊主，动了！
他宽大的袖袍无声无息地抬起，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禁锢意味的魂力，如同黑色的蛛网，瞬间朝我和尤龙墨笼罩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他不是在卖东西！他是在这里钓鱼！用这些沾染了蒙面人行动痕迹的碎片作为诱饵，钓所有对这些信息感兴趣的人！
我们被发现了！
“退！”
尤龙墨反应快如闪电，低喝一声，猛地将我向后一拽！他周身那被魂衣压抑的神皇族血脉气息轰然爆发了一瞬，虽然立刻收敛，但那股至阳至刚的威严，如同烧红的烙铁撞入冰水，与那阴冷魂力剧烈冲突，将那笼罩过来的黑色魂网硬生生冲得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我毫不犹豫，左手一直紧握的龙鳞符瞬间捏碎！
“嗡——！”
一声低沉却威严无比的龙吟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一道凝练至极、散发着纯正龙族威压的暗金色龙形虚影凭空出现，环绕我和尤龙墨一周，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那黑色魂网撞在龙影屏障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竟无法寸进！
黑色斗篷下的存在似乎顿了一下，那道冰冷的“视线”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惊讶？
他没有再出手，只是那宽大的斗篷无风自动，散发出更加危险的气息。
“走！”
尤龙墨抓住我的手腕，趁着龙影屏障尚未完全消散，体内神力不顾伪装地爆发，拉着我如同两道灰色闪电，撞开几个挡路的低级魂修，朝着鬼市外围疯狂冲去！
身后，传来几声惊怒的嘶吼和那黑色斗篷下更加冰冷的凝视。
我们不敢回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无数魂修惊诧、贪婪或漠然的“目光”中，一头扎进了铅灰色雾霭的深处，远离了那片危机四伏的鬼市。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我们才停下来，靠在一块冰冷的黑色巨岩后，大口喘息。
魂衣在刚才的爆发中破损严重，几乎失去了伪装效果。
心有余悸。
但更多的，是获取关键信息的震撼与沉重。
蒙面人，他的手，果然已经伸向了其他界面！火炎界恐怕已经遭殃！而他收集这些极端本源力量的目的，昭然若揭！
鬼市之行，虽然凶险万分，几乎暴露，但……值了！
我们不仅确认了蒙面人的行动，还窥见了他计划的一角。
接下来的目标，更加清晰，也更加紧迫——往生殿！必须尽快找到那里，在他完成收集之前！
我看着尤龙墨，他也看着我，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凝重与决绝。
风暴，越来越近了。而我们，已经站在了风暴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