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临时征用的民房里,夜歌百无聊赖地坐在简陋的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床板。
房间很小,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矮几,但至少打扫得很干净。
窗外,房屋燃烧的火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喂,外面的兵哥哥~夜歌拖长声调,冲着紧闭的房门喊道,聊聊天嘛~这么干坐着多无聊啊~
门外,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自从被带到这个房间暂时安置后,他们已经这样站了整整三个时辰。
啧,木头人似的。夜歌撇撇嘴,翻身仰躺在床上,盯着茅草铺就的屋顶发呆。
她身上的血衣已经换成了村里妇人提供的粗布衣裙,头发也简单清洗过,但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洗不掉的血迹。
山贼、巨虎、郡兵...这一夜过得可真够热闹的。
夜歌回想着不久前的战斗,眉头微蹙。
那头老虎绝对有问题,那种体型和防御力,根本不像是自然进化的产物。
还有那个叫萧凛的年轻将领看她的眼神——警惕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探究。
一声轻响,门闩被拉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夜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眼睛一亮:嘿!终于来了个会喘气的!
萧凛推门而入,身姿笔挺如松。
他已经卸下了盔甲,换上一身深青色的便装,腰间只悬着一柄长剑,但那股军人的肃杀之气依然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夜姑娘。萧凛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事情经过已经初步查明。
现在需要你补充一些细节。
夜歌盘腿坐在床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将领。
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比想象中更为俊朗,眉宇间那股正气也更加明显。
只是眼神太过锐利,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
将军想知道什么?夜歌眨眨眼,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凛似乎对她的轻佻态度有些不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首先,你的来历。村民们说你是投亲的孤女,但看你的身手...
他的目光扫过夜歌纤细却蕴含着爆发力的手腕,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这个嘛...夜歌眼珠一转,家父曾是边关将士,从小教过我一些防身之术。后来...战死了。
她适时地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几分。
萧凛的表情松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严肃:那头山君,你是怎么杀死它的?普通刀剑难伤分毫,连我的亲兵都要费一番功夫。
这个简单~夜歌跳下床,做了个刺击的动作,老虎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
眼睛、咽喉、腹部,总有柔软的地方,我运气好,我只是抓住了机会而已。
具体细节就是它扑过来,我一个滑铲……
她故意省略了不符合常理的部分——比如她远超常人的速度和力量,比如她精准到可怕的弱点打击。
但萧凛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是要看穿她的伪装。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夜歌能感觉到萧凛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但她丝毫不惧,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后一个问题。萧凛突然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夜歌微微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年轻将领,忽然笑了:萧将军,你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不如这样——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告诉我那头老虎的来历,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怎么样?
萧凛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按上了剑柄: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君。夜歌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对吧?皮毛刀枪不入,力量大得离谱...而且...
她凑近萧凛,几乎是在耳语,它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味道?
萧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死死盯着夜歌,仿佛在看什么怪物。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变得缓慢。
窗外,火光与燃烧的噼啪声似乎消失了,寂静笼罩着这个房间。
许久,萧凛才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具体我也不清楚,明日辰时,郡守大人要见你。
明早我们就动身返回郡城,今晚...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闩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夜歌站在原地,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这背后还另有隐情啊。
晨光熹微,驱散了青溪村弥漫了一夜的硝烟与血腥,却驱不散那份刻骨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疲惫。
村口,残破的槐树下,聚集着幸存的村民。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惊恐未定的苍白,眼神中交织着对未来的茫然和对眼前之人的复杂情绪——感激、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夜歌换上了一身干练的粗布衣服,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她站在村民面前,脸上没有了昨夜的冰冷杀伐,反而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
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她。
夜歌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发顶。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昨夜判若两人的温柔。
“要好好长大,”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好好活下去。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失去亲人的面孔,带着无声的沉重。
村民们沉默着,几个妇人悄悄抹着眼泪。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夜歌深深作揖:“姑娘大恩……青溪村永世不忘!若非姑娘神勇……我们……”老者哽咽着,说不下去。
夜歌扶起老者,摇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以后的日子,还得靠你们自己。”
她看向不远处的萧凛。
萧凛端坐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一身戎装,英气逼人。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力,传遍整个村口:“诸位乡亲,昨夜惨剧,萧某来迟,深感愧疚。
作恶山贼,除当场伏诛者,余孽已尽数擒获!”他抬手一指。
顺着他的方向,在士兵们组成的队列外围,几个被粗麻绳紧紧捆缚、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男人被推搡着押了过来。
他们正是昨夜侥幸未被巨虎杀死、又被郡兵抓住的残余山贼。
此刻他们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眼神涣散,显然已被吓破了胆,再无半分凶悍之气。
村民们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怒火。
“本将在此立誓,必将他们押解回郡城,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萧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村民们心中稍安。
他又指向队伍最前方,一辆由四名精壮士兵合力拉着的巨大板车。
板车上,覆盖着厚厚的粗麻布,但依旧能清晰地勾勒出下面那庞大如山丘般的轮廓——正是那头被夜歌亲手击杀的血瞳巨虎!
“此恶虎尸身,亦将运回郡城,交由郡守大人处置。此祸患已除,乡亲们不必再忧。”
最后,他看向夜歌,目光中带着承诺:“郡守大人已下令,会尽快拨付钱粮物资,派遣工匠,帮助青溪村重建家园。
夜姑娘,请放心。”
夜歌点点头。
她看到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的一丝希望,心中稍慰。
萧凛策马来到夜歌身边,翻身下马。他看着眼前这个昨夜如同杀神降世、此刻却又显得沉静平和的少女,眼神复杂。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夜歌的肩膀(动作略显僵硬,显然他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举动)。
“夜姑娘,”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我从幸存的村民和那些吓破胆的匪徒口中,已确认无疑。
那肆虐村庄的巨虎山君,确是你一人之力所击杀!
此等勇武,实乃萧某生平仅见!虽…具体细节尚不明晰,但功绩不容抹杀!
待回到郡城,本将定当如实禀报郡守大人,为你论功行赏!”
夜歌感受到周围士兵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极其复杂——
有对强者的深深敬畏,有对她昨夜浴血搏杀场景的震撼残留,有对弱女子竟能屠虎的难以置信,甚至还有对她超强力量的警惕。
她不禁在心里嘀咕:“啧…好像玩得有点过头了?这关注度也太高了点…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找到陈叔要紧。”
“多谢萧将军。”夜歌面上不动声色,抱拳回礼。
萧凛示意士兵牵来一匹备用的棕色骏马:“夜姑娘,请上马。我们即刻启程,返回湘云郡城。”
夜歌也不矫情,抓住马鞍,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上,稳稳坐在马背上。
她本就身姿挺拔,此刻骑在马上,晨光勾勒着她的侧影,竟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启程!”萧凛翻身上马,一声令下。
队伍缓缓移动起来。士兵们列队整齐,押解着俘虏,拉着载有虎尸的板车,沿着出村的土路行进。
村民们站在村口,目送着队伍远去,久久没有散去。
夜歌策马跟在萧凛侧后方,看着晨光下逐渐远去的、残破却透着一丝生机的青溪村,心中默默道别。
然而,就在队伍刚刚离开村口百余步,即将拐入山道之时——
“贼子!休走!放开那位姑娘——!!!”
一声带着愤怒和焦急的呐喊,如同平地惊雷,陡然从队伍后方的山林小径中炸响!
“唰——!”
萧凛眼神瞬间锐利如鹰,猛地勒住缰绳!右手瞬间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警戒!”他厉声喝道!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反应极快!
长矛瞬间转向后方,刀剑出鞘,弓弩上弦!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所有人都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身影,正跌跌撞撞、却又速度极快地沿着林间小路向队伍冲来!
来人正是沈砚!
他此刻的模样颇为狼狈——一身原本干净的青色劲装沾满了草屑和泥土,头发也有些散乱,最醒目的是他额头上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青紫色肿包,正是昨夜夜歌的“杰作”。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剑——那剑身布满锈迹,剑鞘也破旧不堪,看起来更像是装饰品而非武器。
此刻他一脸焦急和愤怒,目标直指骑在马上的夜歌,仿佛她正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挟持一般。
夜歌看到沈砚这副模样和他手中的“锈剑”,再听到他那句“放开那位姑娘”,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一巴掌拍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
“坏了!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下可真是……有乐子了!”
她看着沈砚那副义愤填膺、准备“英雄救美”的架势,又瞥了一眼身边如临大敌、杀气腾腾的萧凛和郡兵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误会,可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