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室内摇曳,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纷乱的思绪。
秋瑾将最后一块糖饼也咽下了,用帕子轻拭着手上的碎屑,那双原本有些呆愣幽深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灵动无比。
“你们都准备好了?真相有时候是很残忍,让人难以接受的。”秋瑾语气有些沉重。
织渊和周玄冕眼神坚定,他们一直想要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如今发生这么多事,每一件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秋瑾心知他们不会退缩,便缓缓道来。
“事情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室内的宁静,“小师叔和陛下上梦婆山那日。”
周玄冕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那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皇的惨死,母后被调换,黑衣首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你入梦寻庄娴太后时,看到了先帝和太后被杀当夜的情景。”秋瑾的目光直视周玄冕,“那个黑衣首领,你没有认出,我却认出来了。”
织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是谁?”
“谛听。”秋瑾吐出一个名字,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却重得像一座山崩塌,“你的师父,我的师叔祖,东黎国前任国师谛听。”
秋瑾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织渊心上。
茶杯从织渊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的嘴唇颤抖着,脸上血色褪尽:“不...不可能...师父八年前就在我面前坐化了!我亲眼看着他...”
“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秋瑾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这世上还有假死药、移魂术,想要骗过人,也并非是难事。尤其是,他那般厉害的人…”
周玄冕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那双眼睛...”
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当时就觉得眼熟...”
“对,就是谛听的。”秋瑾点头,“那双无论怎么伪装都改变不了的眼睛。”
谛听有一双非常睿智的双眼,让人印象深刻。若不是他常年戴着面具,周玄冕也不会忽略他。
织渊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瘫在椅子上,双眼失焦:“为什么...师父为什么要杀先帝?他想当皇帝?可绕这么大圈子...”
秋瑾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缺的玉佩,玉色温润,上面雕刻着精致的龙纹,只是已经碎裂成几块,只用金线勉强缀在一起。
“七岁那年,我偷玩谛听师叔祖的玉佩。”她的手指轻抚过那些裂痕,“那时他正在午睡,还没有人知道,我已可以识物入梦...”
随着她的讲述,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秋瑾的声音带着梦婆一脉特有的空灵感,将众人带入那段被尘封的记忆——
年轻时候的谛听,他是东黎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他站在高台上,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台下是欢呼的百姓,他们高喊着“太子千岁”,将手中的鲜花抛向空中。太子微笑着挥手,眉目如画,气度非凡,意气风发。
“那是景阳二十二年的东黎都城。”秋瑾轻声道,“谛听师叔祖那时还是东黎太子,二十岁的文武全才。
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提出了治理水患的方案,朝中一片和谐画面;修堤,挖沟渠,蓄水,赈灾,他都亲自监督,亲力亲为。
十七岁,他身着戎装,带领将士夺回被北祭侵占的三城,并逼得北祭提交休战文书,并承诺二十年不会再犯东黎;还有年轻的太子在民间走访,亲自体验农耕,他为老农扶起倾倒的推车...
朝野上下对他一片赞誉,百姓视他为国之福星。”秋瑾的声音渐渐低沉,“但这却成了他的催命符。因为他犯了帝王大忌,就是功高震主!即使是自己亲生儿子也一样,不可触碰!”
在权力面前,本就淡薄的血脉亲情,变得更加淡薄。
年轻的太子不懂得收敛锋芒,太过出色,只会显得一些人毫无作为。普通人家,或许会引以为傲;但在帝王家,悲剧早早就注定了…
景阳帝的猜忌心重,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却只等想着如何给他致命一击。
场景突变,金銮殿上。
景阳帝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一个五岁的孩童——后来的先帝——怯生生地指着太子:“儿臣看见皇兄偷偷穿过那件袍子,父皇常穿的袍子...皇兄让儿臣不许说出去!”
“不!皇弟你...”太子震惊地转头,却对上孩童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
一个五岁的孩子,谁会相信他撒谎?他的话,反而成为了最有力最可信的证据!
“混账!你就巴不得朕死吗?他才五岁,他会冤枉你吗?你就这么等不及?你个逆子!目无尊长的混账…”年仅四十岁帝王愤怒,如同排山倒海般向太子砸来。
太子却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秋瑾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剖开这残酷的真相:“东宫搜出龙袍,太子被废。忠于他的大臣纷纷求情,却被打入大牢。那几日,东宫外,飘着散不去的血腥味。
不少文臣武将打通关系,劝他直接上位,被他拒绝。因为,他要的是名正言顺!而不只是顺应民心…直到,景阳帝赐下毒酒与剑...”
太子笑得眼泪直砸在地上,不少狱卒忍不住落泪。他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想不到多年的父子情分,竟换来一杯毒酒。他以为父皇不会杀他,最多就是罢黜他的储君之位。
可他的父皇不念旧情啊!
记忆的最后,是天牢中那场诡异的大火。太子——现在的谛听——痛苦地蜷缩在角落,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肤,发出可怕的滋滋声。他的脸在火中扭曲变形,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他被当时的国师所救,却永远失去了容貌和身份。”秋瑾将破碎的玉佩放在桌上,“从此,东黎少了一位太子,多了一位国师弟子。”
世人只当这位国师弟子面目可憎,才要日日戴着面具。
可他,曾经万众瞩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