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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宫的梅花开得正盛时,邝露的身份终究是藏不住了。

那日她随润玉去北天门巡查星轨,忽遇戾气冲撞,为护润玉避开暗箭,她肩头中了一箭,仙力紊乱间,束发的玉簪崩落,长发如墨般散开,素色的内衫被血染红,露出颈间细腻的肌肤——那分明是女子的模样。

暗箭上淬了散仙力的药,邝露疼得眼前发黑,恍惚间被人打横抱起。熟悉的龙涎香裹着清冽的寒意袭来,她费力睁开眼,撞进润玉惊痛交加的眼眸里。

“风离……不,邝露?”他的声音发颤,指尖触到她颈间时猛地顿住,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你……”

邝露别过脸,耳尖烫得能煎茶。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狼狈。“臣……罪该万死。”她咬着唇,声音细若蚊蚋。

回璇玑宫的路上,润玉一直抱着她,脚步快得带起风。他没再问什么,可邝露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震动,那是压抑着的情绪,像要破土的芽。

疗伤的日子里,邝露换回了女儿装。月白色的宫装,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长发松松挽着,用支白玉簪固定,眼角的泪痣没再用仙法遮掩,在暖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终于露出了她原本的模样——清丽,却带着股藏不住的韧劲。

伤好后,她第一次以“邝露”的身份去书房时,手心沁出薄汗。润玉正临窗看星图,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他明显愣了愣,随即目光变得复杂,像揉了月光的水,清浅,却藏着波澜。

“身子好些了?”他先开了口,声音比往日低柔些。

“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邝露屈膝行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慌乱。

润玉没再说话,只是指了指案前的空位:“星轨图还差最后一段,你过来看看。”

她依言上前,案上的宣纸摊开着,上面是他亲手绘制的星轨,笔锋清劲,却在某个角落留了片小小的空白——那是她之前提过的,需要补充的凡间星象。他竟记住了。

指尖划过纸面时,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到一起。邝露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润玉的指尖却僵了僵,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喉结轻轻动了动。

“你……”他想说什么,却被她抢了先。

“臣这些年蒙殿下信任,以‘风离’之名行事,实属欺瞒,愿领责罚。”邝露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恳切,“只是……臣所做一切,皆出自真心,绝无半分算计。”

她怕他觉得,她这些年的努力、那些星象推演、那些卷宗整理,都只是为了接近他的手段。

润玉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风离”第一次来璇玑宫时,捧着星盘的手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地解读紫微星轨;想起“风离”为找那卷手札,在樟木箱前蹲了三个时辰,指尖沾着灰也不在意;想起“风离”在忘川河畔守了三年,回来时后背的伤渗着血,却笑着说“殿下要的证据找到了”。

原来那些看似坚韧的少年模样下,藏着这样一个细腻而执着的姑娘。

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梅花瓣。指尖的微凉触过她的鬓角,邝露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怒意,只有了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责罚便免了。”他收回手,转身看向窗外的梅花,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往后,不必再藏了。”

邝露的心跳漏了一拍,望着他的背影,眼眶忽然发烫。

自那日后,璇玑宫的日常渐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邝露依旧每日去书房伴驾,只是不再束发,长发垂在肩头,处理文书时,偶尔会用玉簪将额前的碎发别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润玉看星图时,目光偶尔会从图上移开,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看她眼角的泪痣随着眨眼轻轻颤动,看她咬着唇思索时唇角的弧度,连案上枯燥的星轨都仿佛生动了些。

一次深夜,邝露整理完最后一份卷宗,起身时腿麻了,踉跄了一下。润玉几乎是立刻从案后起身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夜深了,歇着吧。”他的声音带着倦意,却依旧温和,“我让膳房留了莲子羹。”

邝露低头道谢,转身时,听见他在身后说:“你惯用的那套银针,我让仙娥收在你偏殿的药箱里了。”

她愣在原地。她惯用的银针比寻常的细些,是当年学医术时特意定制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放在哪里,他竟记得。

偏殿的灯总是亮着的。润玉夜里读书时,邝露常会端着一卷书过来,坐在他下手的椅子上。两人不说话,只听书页翻动的轻响,偶尔她抬头,会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像落了星子的湖,深邃得让她心慌,她会立刻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红。

冬日的雪落得紧时,邝露为润玉缝制了件披风,用的是极北之地的雪狐绒,里子绣着暗纹的云,针脚细密,是她熬夜赶出来的。送给他时,她红着脸说:“北天门风大,殿下巡守时用得上。”

润玉接过披风,指尖抚过里子的云纹,忽然想起“风离”当年在北天门守夜,裹着单薄的官袍也不说冷,原来那时她穿的是女装,本就比男子畏寒。他的心像被雪珠砸了下,微微发疼。

“你手笨,倒是肯下功夫。”他嘴上说着,却反手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你比我更怕冷。”

狐绒的暖意裹住全身,混着他身上的龙涎香,邝露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想取下,却被他按住手。“披着。”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就当……谢你这些年替我受的寒。”

那日之后,润玉处理公务时,总会多备一份热茶,放在邝露手边;她伏案睡着时,他会取件外袍盖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了蝴蝶;甚至连膳房送来的点心,都多了她爱吃的桂花糕。

邝露看着他这些细微的变化,心头像揣了只小兔子,跳得厉害。她依旧做着分内的事,为他整理星图,为他推演星象,只是偶尔抬头时,不再躲闪他的目光。

一日雪停,两人在院中赏梅。润玉站在梅树下,月白的长袍沾了些雪,像幅清冷的画。邝露看着他,忽然鼓起勇气说:“殿下,无论臣是风离,还是邝露,都会一直陪着殿下。”

润玉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泪痣上,那点墨色在雪光里亮得惊人。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轻轻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梅花的暗香漫过来,裹着雪的清冽。邝露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这些年的隐忍和伪装,都值了。

她要的从不是什么名分,只是能这样站在他身边,看他眉宇间的冰雪渐渐融化,看他不再孤身一人。

璇玑宫的雪还在下,可邝露的心,却暖得像揣了团火。往后的日子还长,她会一直陪着他,以邝露的身份,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直到梅花开了又谢,星轨转了又回。

邝露是在整理旧档时,无意间撞见那段被尘封的过往的。

那日她在璇玑宫最深的档案室翻找三百年前的星轨记录,指尖触到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锁是旧式的龙纹锁,她试着用自己的发簪去撬,竟意外打开了。盒里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泛黄的纸,还有半块断裂的玉佩,玉质粗粝,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润”字。

纸上的字迹潦草,像是心绪不稳时匆忙写下,字里行间满是血泪——“吾儿润玉,母对不起你……洞庭湖的水太冷,母性情暴戾,常以铁链锁你于冰窟……天后许我母子相见,却骗你亲手将我交予天庭……”

邝露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纸张在她掌心簌簌作响。她终于明白,为何润玉总爱在深夜独自对着星盘发呆,为何他手腕内侧有圈浅淡的疤痕。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心口。他年少时被母亲锁在冰窟,听着铁链拖地的声响发抖;他怀着对生母的憧憬,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他在天庭步步为营,身边是笑里藏刀的天后,背后是永不能言说的伤疤。

原来他那身清冷孤绝的铠甲下,藏着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血肉。

从那日起,邝露待他,便多了份小心翼翼的疼惜。

晨起磨墨时,她会在砚台里掺些温水,怕寒气浸了他的手。润玉执笔时察觉到墨的温度,抬眼望她,她只低头笑:“天凉了,温墨好写些。”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没多问,只是笔尖落纸时,力道似乎轻了些。

他批奏折到深夜,她不再只端莲子羹,而是换了盏安神的百合汤,汤里卧着两颗圆胖的汤圆,是她学着凡间的法子做的,馅是他爱吃的桂花蜜。“殿下尝尝?”她把勺子递到他手边,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软光,“甜的,能安神。”

润玉舀起汤圆,咬破时,桂花的甜香漫开来,熨帖得心口发暖。他看着她托腮坐在对面,睫毛垂下来,像只安静的蝶,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在洞庭湖,饿得发晕时,曾偷吃过母亲丢弃的半块桂花糕,那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甜。

“你怎知我爱吃这个?”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哑。

“猜的。”邝露抿唇笑,指尖在桌下悄悄攥紧——她是无意中翻到了他的旧物,在一张揉皱的纸上,看到他用炭笔写的“桂花糕”三个字。

冬日的雪落得紧时,润玉要去北天门巡守。邝露早早备好披风,里子缝了层极软的兔毛,领口绣着圈细密的云纹,是她熬夜绣的,针脚比寻常的密三倍。“北天门风硬,”她为他系披风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颈侧,“这毛暖,能护住脖子。”

他低头,看见她鼻尖沾了点雪,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你手笨,绣这些费了不少功夫吧?”他伸手,替她拂去鼻尖的雪,指尖的微凉触得她一颤。

“不费的。”她往后退了半步,耳尖泛红,“殿下穿着暖和就好。”

他确实穿着暖和。北天门的风像刀子,可颈间那圈兔毛总带着点软乎乎的暖意,像她看他时,眼底的光。

润玉有旧疾,阴雨天会腰疼,是当年在冰窟里落下的。邝露便寻来天界最好的暖玉,雕成小巧的腰牌,贴身焐热了,在他疼时悄悄塞到他掌心。“这个暖,”她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声音放得极轻,“殿下捂着,能好些。”

他握着那块暖玉,掌心的温度透过玉传来,竟比寻常的暖玉更熨帖。夜里疼得辗转时,他会摩挲着那块玉,上面似乎还留着她的温度,像她站在床边,替他掖被角时的小心翼翼。

从那日起,璇玑宫的案上总摆着一小碟桂花糖,是她亲手熬的;他常坐的软榻上,多了个绣着兰草的靠垫,填的是晒干的草药,能助眠;甚至连他看的星图,边缘都被她用金箔细细包过,怕纸边割了他的手。

润玉都看在眼里。他开始在她磨墨时,多说一句“墨浓了些”;在她缝补衣物时,递上一杯温茶;在她为他暖腰牌时,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往玉上哈气——“我自己来,你手凉。”

他不再拒绝她的好意,像株久旱的玉芝,慢慢接受了她递来的甘泉。有时深夜批文,他会抬头看她,看她趴在案上打盹。偶尔发间落了片落叶,他会轻轻替她拂去,动作轻得像怕惊了她的梦。

邝露知道,她无法抹平他过往的伤痕,那些铁链的冷、背叛的痛、孤独的苦,早已刻进他的骨血。可她想做那束照进冰窟的光,做那碗暖进心口的甜,做他身边最坚实的依靠。

回廊的梅花开了又谢,邝露为他缝制的披风换了一件又一件。她始终站在他身边,为他挡去风霜,为他熬煮甜汤,用自己的温柔,一点点填满他生命里的空白。

因为她懂,他要的从不是同情,而是一份不掺杂质的懂得与守护。而这份懂得,她会给,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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