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册破局与新麻烦上门
直到检察院的人踏进集体企业办公室那天，覃允鹤才真正懂了魏科长去年腊月二十八塞给他那摞蓝色手册时的苦心——那哪是普通的考核记录，根本是帮他在迷雾里留的一盏灯，更是这位劳资科兼工资科科长远超同龄人的远见与担当。
覃允鹤半年前刚从运销公司调到集体企业办公室，原本以为能脱离运销科繁杂的业绩纠葛，安安稳稳处理些行政事务，却没料到过去的利润考核记录终究没能彻底割裂，一场突如其来的调查正悄然而至。
那天的天阴得发沉，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整栋办公楼都裹进去。清晨刚下过一场小雨，走廊地板上还留着没擦干的水迹，踩上去“咯吱”响，混着办案人员深色制服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
集体企业办公室的灯开得很亮，惨白的光打在临时调过来的运销科利润考核账册上，红笔圈出的利润数据与奖金发放记录形成刺眼对比，看得人心里发慌。办案人员把一份“利润指标完成与奖金发放对照表”推到覃允鹤面前，塑料文件夹的边缘硌得桌面“嗒”响。表上清晰列着1989年三个季度的利润数据、考核指标及对应发放的奖金金额——他调离运销公司前的最后一年，有两个季度账面利润未达考核要求，却依旧足额发放了全员奖金，这正是调查的核心：“未完成利润指标却违规发奖金，这笔奖金发放的依据是什么？资金来源是否合规？”
办案人员的声音很平，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让他瞬间乱了阵脚。他转身去翻办公室角落的文件柜，那里面存放着他从运销公司带过来的部分考核资料，指尖在冰凉的铁皮上划过，平时按季度归档的利润核算底稿、奖金审批文件空了好几个抽屉，连他特意锁在最底层、用来备份的考核汇总表都不见了。
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浸湿了衬衫领口，他想起调离前那段时间，总有人以“核对业绩”为由在他原办公室门口徘徊，想起当时总经理找他谈话时躲闪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他往里跳。那些人大概是算准了他调离后难以核对旧考核记录，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隐匿凭证、制造“违规发放”的假象。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楼下煤场的轮廓。覃允鹤盯着玻璃上的水痕，脑子里一片混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刚到集体企业办公室不久，人脉尚不熟悉，手头能用的资源寥寥无几，此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这时，跟着办案人员来的李科长悄悄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声音压得极低：“别慌，想想有没有其他完整记录？比如历年考核手册、利润拆分明细，只要能证明奖金发放合规，就能说清楚。”
“考核手册！”覃允鹤猛地回过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心里满是对魏科长的感念——若不是去年那份未雨绸缪，他今天怕是插翅难飞。魏科长身兼劳资科与工资科两职，却对运销科的利润考核与奖金核算格外上心，去年腊月二十八，他特意把这摞蓝色手册送到自己手上，说“你手里的考核记录多，加上这份完整手册，往后不管到哪都有个凭证”，当时只当是句客套话，如今才懂这份情谊的分量。
“我家里有运销科的完整考核手册，里面记着历年上交利润指标、实际完成明细、奖金核算依据，还有每季度的领导签字确认单！我让家人送过来，二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既带着急切的笃定，更藏着由衷的敬佩。魏科长不仅要管劳资调配、工资核算，还能细致到整理运销科的完整考核链条，这份周全与远见，着实让人折服。
办案人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攥皱的纸巾上：“我们等你，但证据要能对应上。”
这二十分钟过得像一个世纪。覃允鹤站在窗边，手心直冒冷汗，一遍遍回想手册里的内容，生怕有遗漏或不符的地方。他看着雨幕里妻子撑着伞跑来的身影，蓝色手册被紧紧抱在怀里，边角都被雨水打湿了。他快步迎上去，接过手册时，指尖触到妻子冰凉的手——她肯定是一路跑过来的，连伞都顾不上撑好，怀里的手册却护得严严实实。
指尖抚过手册泛黄的纸页，覃允鹤心里百感交集。这本手册是魏科长花了半个月时间整理的，从运销科成立以来的利润指标、实际完成数据，到奖金核算公式、特殊情况审批流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魏科长常说“干考核就得留完整痕迹，尤其是利润和奖金挂钩的，多一份凭证就少一份风险”，当时他还觉得没必要这么较真，现在才明白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办案人员立刻翻开手册核对，雨还在敲着玻璃，屋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手册里明确记载：1987年完成上交利润100万（达标），1988年完成上交利润120万（达标），1989年考核指标150万，其中一季度完成35万（未达标）、二季度完成42万（未达标）、三季度完成58万、四季度完成45万，全年合计180万（超额完成）。
关键在于手册里的“季度考核补充协议”：1989年年初运销科与上级签订协议，允许季度间利润互补，只要全年达标即可足额发放奖金；且一二季度未达标是因突发煤源短缺，手册里附了当时的煤源紧张证明、上级同意延期达标批复，还有四季度超额完成的补欠说明。奖金核算页详细记录着公式：全年奖金=基础奖金x（实际完成利润\/考核指标），1989年实际完成率120%，不仅足额发放基础奖金，还按协议发放了超额奖金，每一笔都有财务审批签字和资金来源说明（均为合规利润留存）。
李科长当场联系上级单位核实补充协议，对方很快确认了1989年运销科的考核特殊约定；又核对了全年资金流水，奖金来源确实是合规利润留存，未动用其他违规资金。“考核协议合规，利润数据连贯，奖金核算符合约定，未发现违规发放情况。”办案人员在核对单上写下结论时，覃允鹤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和雨水浸得冰凉，心里却暖烘烘的。
他再次想起魏科长去年腊月递给他手册时的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深蓝色厚毛衣外搭深灰色夹克，袖口整理得利落，说“你马上要调去集体企业办公室，这些利润考核和奖金核算的完整记录可得收好，万一以后有需要能派上用场”时，眼里带着年轻人少有的沉稳远见。凭这份能力与格局，魏科长将来必定前程不可限量。
后来雨停了，阳光透过云缝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廊里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润气息。覃允鹤正想找魏科长说句道谢的话，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见对方被碳化硅厂的职工围着，手里拿着崭新的笔记本，笔尖飞快地记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晃了晃。
魏科长穿了件浅蓝色的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轻便的藏青色薄外套，领口整齐，既挡雨又不闷热。作为劳资科兼工资科科长，他此刻正忙着处理碳化硅厂的工资发放问题。“魏科长，工资啥时候发？家里房租、孩子学费都等着呢！”职工们的声音里满是焦虑，有的人脸上带着疲惫，还有的人手里攥着催款单，神情急切。
魏科长抬着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大家放心，我已经跟运销科对接过，这周就能回一部分回款，回款一到我第一时间给大家核算工资，绝不拖欠。”他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职工们的诉求，有人反映加班费未结算，有人询问社保缴纳情况，他都一一回应，详细记录，眼里满是真诚负责。
覃允鹤看着他认真记笔记的侧影，心里愈发笃定：魏科长这样有担当、肯为职工着想的人，迟早会被重用，走得比任何人都远。劳资科和工资科本就是事务繁杂的部门，要协调人员调配、核算工资福利，还要处理各类劳资纠纷，可魏科长总能把各项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主动关心其他关联单位的问题，这份责任心在年轻人里实属难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集体企业办公室的工位，桌上的运销科考核手册还摊着，却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还好有魏科长的先见之明，不然自己现在还陷在“违规发奖金”的泥沼里。能认识这样一位有能力、有德行的年轻人，何其幸运，他注定会在人生路上越走越高。
可这份踏实没维持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行政科的小王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张签批单，脸上满是为难：“覃主任，这是总经理刚批的……让您牵头协调运销科和碳化硅厂的对账，明天就得拿出初步方案。”
覃允鹤接过签批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牵头协调”四个字格外刺眼。他刚从运销公司调离，对那边的最新账务情况已经有些生疏，而且运销科和碳化硅厂的账务纠葛由来已久，涉及的往来款项复杂，之前已经换了两任协调人都没理清，总经理这明显是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偏偏还提了“你对运销科旧考核和碳化硅厂的业务关联熟”，让他连推辞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攥着签批单的手指越来越紧，纸边都被捏得变了形——他躲了这么久，还是没躲开运销科的烂摊子。总经理大概是看他这次顺利化解了“违规发奖金”的危机，觉得他有处理这类麻烦的能力，可这次的对账工作远比上次的考核核实复杂，涉及双方多个部门，还牵扯到历史遗留款项，稍有不慎就会两边不讨好。
更让他头疼的是，这次没有魏科长的手册当护身符。上次的危机能顺利化解，全靠魏科长提前整理的完整考核手册，可这次的对账工作需要实时对接双方业务数据，协调各方资源，魏科长身在劳资科和工资科，怕是也无暇过多帮忙。
覃允鹤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恢复热闹的厂区，心里五味杂陈。刚解决完一场危机，新的麻烦就接踵而至，职场之路果然没有一帆风顺。但转念一想，上次的经历也让他明白，只要做事留痕、踏实认真，再大的困难也能找到解决办法。他深吸一口气，把签批单放在桌上，翻开桌上的空白账本，开始梳理思路——先联系运销科的老同事了解最新账务情况，再对接碳化硅厂的财务部门，把历史往来款项逐一罗列，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办公室里，给考核手册和空白账本都镀上了一层暖光。覃允鹤握着笔，在账本上慢慢写下对账方案的提纲，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挑战，但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他知道，就像魏科长说的那样，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而这次的对账工作，或许也会成为他在集体企业办公室立足的一次重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