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了的、暖融融的蜜糖,透过轻薄的纱帘,铺满了卧室中央那张格外宽大柔软的法器床榻。小玄是在一种久违的、被温暖和熟悉重量包裹的感觉中醒来的。千年来的习惯使然,他们三姐弟偶尔,尤其是在经历重大变故或仅仅是想念彼此气息时,便会像这样睡在同一间房,这张特制的床榻足够容纳三人,还绰绰有余。
他刚一动弹,左右两边的重量也跟着动了。
右边,小青一条胳膊还习惯性地横搭在他胸口,脑袋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带着浓重睡意的赤瞳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嘟囔着:“别动……冷……” 声音沙哑,满是依赖。
左边,小白也醒了。她不似小青那般黏人,只是从侧躺的姿势微微抬头,墨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一只手仍轻轻搭在小玄的手臂上,仿佛确认他的存在。她淡蓝色的眼眸里带着刚醒时的朦胧水光,静静地看着他。
三双颜色各异的眸子在晨光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静谧。
小青眨了眨眼,视线彻底聚焦在小玄恢复如初、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嘴角立刻不受控制地咧开,那点睡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嘿!真的变回来了!”她嗓音里带着雀跃,那只原本搭在他胸口的手非常自然地抬起来,目标明确地就要去揉小玄那一头同样恢复墨黑的长发,“还是这样子顺眼!前几天抱着,总怕用力点就把你捏碎了,像个瓷娃娃,不得劲!”
小玄反应极快地偏头躲开,顺手精准地抓住了她探过来的手腕,无奈道:“二姐,大清早的,消停点行不行?”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只有纵容。
“小气鬼!揉一下怎么了?小时候我还给你梳过小辫呢!”小青试图抽回手,没成功,便不满地哼哼,顺势借力坐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美好的曲线在晨光中展露无遗,“不过说真的,还是这样好,揉起来有手感,欺负起来也踏实!”她说着,还故意朝小玄龇了龇牙。
小白也坐了起来,墨发如瀑滑落肩头。她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用纤细的指尖轻轻戳了戳小玄恢复坚实的手臂肌肉,又对比似的捏了捏自己的,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满意:“嗯,这样很好。”那眼神,纯粹像是在确认自家珍藏的宝贝终于恢复了最佳状态,透着安心。
小玄看着两位姐姐毫不掩饰的反应,忍不住低笑出声,金色的眼眸里漾着如同窗外阳光般的暖意,驱散了最后一丝因久睡而产生的慵懒。“看来,我这原装正品,到底还是比临时版本受欢迎。”
“那是当然!”小青立刻接话,赤瞳闪闪发亮,“赶紧的,大厨,我饿了!想念你做的玲珑虾饺和紫玉糕想了多久了!嘴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好,这就去。”小玄笑着应下,利落地翻身下床。他的动作牵动了柔软的羽绒被,带起一阵凉风,引得只穿着单薄睡裙的小青“哇”地叫了一声,迅速把被子拽回去裹紧自己,嘴里还抱怨着:“臭小玄,抢我被子!”
生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拧回了它最熟悉的轨道。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轻快的锅碗瓢盆协奏曲。小玄系着一条,印着卡通小蛇图案的围裙,熟练地处理着灵材。灵米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纯净的香气;处理好的灵虾肉透着晶莹的粉色;各种灵植被切成均匀的细丝,色彩缤纷。他掌控着火候,偶尔哼两句不知从哪个小世界听来的、不成调的曲子,眉宇间是全然放松的惬意。
小白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静室打坐调息,而是趿拉着柔软的拖鞋,溜溜达达地晃进了厨房,安静地看着小玄忙碌。她看着他将一团揉得光滑劲道的灵面放在案板上,忽然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那白白胖胖的面团。
小玄抬头,金色的眼睛里带着询问:“姐姐?”
“看看手感。”小白一脸平静无波,仿佛在进行什么严肃的实验,又戳了一下,“嗯,比昨天你弄的那个软趴趴的灵蔬泥好多了。”
小玄失笑,提醒她:“姐姐,那是给你补充元气特意调的糊糊,不是面团。”
“我知道。”小白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但淡蓝色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她没再多说,转身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托腮,一副专心等待投喂的模样。
小青则在客厅宽敞的落地窗前,兴致勃勃地摆弄她新得的“流光”剑。赤瞳在剑身反射的阳光下,亮得惊人。她手腕轻抖,挽了几个剑花,带起细微而凌厉的风声,嘴里念念有词:“好剑!真是好剑!这手感,这灵力传导……小弟,回头你得空,帮我在剑格上再加固几个聚灵阵,要最高效的那种!”
“行,没问题。吃完饭我帮你看看。”小玄头也不抬地在厨房里应道,声音隔着磨砂玻璃门传来,有些闷,却异常可靠。
一切看起来都和过去成百上千年一样,充满了烟火气的温馨和无需言说的默契。仿佛小玄的重伤昏迷,以及之后那段化身婴孩、懵懂依赖的时光,都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然而,一些极其细微的、完全不合常理的涟漪,就在这看似完美回归的平静日常之下,悄无声息地荡漾开来,打破了某种固有的平衡。
小青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特制的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流光”冰冷光滑的剑身,心中满是得到心仪宝贝的纯粹欢喜。忽然,一股没来由的、暖洋洋的满足感,像冬日里整个人泡进温度恰好的温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从心底最深处毫无征兆地漫了上来。这感觉让她擦拭的动作不自觉地更轻快了些,嘴角也弯起一个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舒缓的弧度。
可紧接着,她擦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咦?这感觉……不太对劲。她得到新剑的欢喜是雀跃的、带着锋芒毕露的兴奋和战意的。可刚才那股暖洋洋的、近乎慵懒的满足感,更像是……嗯,像是守着一锅精心熬煮的汤终于到了火候,或者躺在午后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草地上,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舒服和安心。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赤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望向厨房的方向。
磨砂琉璃门后,小玄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见。他正微微低头,看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米香四溢的灵粥,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成就感和心安的弧度。
小青心里那股莫名的、让她浑身舒坦的暖意和安心,竟然跟小玄脸上那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表情,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啥情况?”小青用力眨了眨眼,甩了甩头,仿佛想把那奇怪的感觉甩出去,小声嘀咕,“肯定是昨晚睡得太沉,还没彻底醒盹儿……” 她决定无视这点小异常,重新低下头,试图将注意力放回心爱的剑上,但指尖触摸剑身的触感,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能完全吸引她的心神了。
另一边,小白安静地坐在餐桌旁,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个空的白玉茶杯,目光放空,看似在神游天外,实则也在经历着类似的、无法理解的困扰。
她正享受着晨起的宁静,一丝极淡的、像最轻柔的羽毛不经意拂过心尖的担忧感,毫无预兆地飘了过来。这担忧很模糊,不针对任何具体的人或事,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对某个尚未解决的难题的专注思量,带着极轻微的重量。
小白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这感觉……不是她的。她性子虽与弟弟妹妹不一样,但也极少会无端生出这种模糊的忧虑。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探寻意味转向了书房的方向。她记得,小玄刚才好像进去了一下,似乎在翻找什么记录阵法的玉简。
那股淡淡的、带着思虑重量的担忧感,似乎就是从书房那边,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的。
小白放下茶杯,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不是她用神识主动感知到的,周围也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这更像是一种……直接的情绪渗透?她歪了歪头,淡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奇,觉得这事儿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午餐时分,气氛看起来依旧是其乐融融。
小玄的手艺丝毫未减,甚至因为心情愉悦而更显精湛。醉仙鸡色泽金黄,香气霸道;白玉藕丸圆润可爱,透着清甜;清蒸的灵鳕鱼肉质细腻,宛如蒜瓣。
“哇!小玄你最棒了!”小青眼睛放光,筷子快如闪电,直奔那油光锃亮的鸡腿而去。
小玄看着她那急不可耐、全然不顾形象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慢点吃,二姐,没人跟你抢。这鸡我用了新得的百花蜜酿又腌渍过一夜,火候也调整了,味道应该更足些。”他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纵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得到认可的笑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在用汤匙舀起一颗藕丸的小白,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又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来自小玄方向的、混合着宠溺和些许小得意的温和情绪。旁边,正埋头啃鸡腿的小青,动作也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赤瞳抬起,飞快地瞟了小玄一眼,眼神里混杂着“又被你看穿了”的小小别扭和“算你厉害”的认可,然后才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更加努力地埋头苦干起来。
小玄似乎并未留意到这些细微的波动,他正细心地将灵鳕鱼腹部最嫩、刺最少的一大块肉,用公筷夹到小白碗里。“姐姐,尝尝这个,今天火候我觉得把握得刚好。”
小白看着碗里雪白的鱼肉,又抬眼看了看小玄带着浅淡笑意的金色眼眸,点了点头,夹起鱼肉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后,简洁地评价:“嗯,很嫩。” 她能清晰地“捕捉”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小玄那边立刻传来了一丝“搞定”、“让她满意了”的轻松愉快,那情绪鲜明得仿佛能看见他内心小小地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这感觉……真有意思。小白一边慢慢咀嚼,一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更深的好奇与思索。
下午,精力旺盛的小青缠着小玄陪她到后院练功场试剑。宽阔的场地上,一时间剑光闪烁,青影翩跹。小青攻势一如既往的凌厉迅疾,赤瞳紧盯着小玄,剑剑不离要害。小玄则大多只是闪避格挡,身法如鬼魅,偶尔才出声指点一二。
“二姐,这招‘速度是够了,但出手角度若能再向内偏半寸,灵力凝聚于剑尖三寸处爆发,破防效果会更佳。”小玄侧身轻巧地避开一道贴着腰际掠过的剑风,随口点评,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纯粹是站在切磋指导的角度。然而,站在他对面的小青,却猛地感到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冷静审视和精准判断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蛛丝,从小玄那边悄然传来。那感觉,不含丝毫恶意,反倒像是一位严师在检验徒弟功课时的全神贯注,将她招式中的每一分力道、每一处破绽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小青挥剑的动作不由得一滞,流畅的攻势出现了一个微小的顿挫。赤瞳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自在,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嚷嚷道:“知道啦!就你眼光刁钻!啰嗦!” 心里却忍不住疯狂吐槽:怪了!真是活见鬼了!怎么感觉好像连我灵力运转的滞涩点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似的?明明他根本没动用威压或者神识强行探查啊…
站在廊下阴影里,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小白,则清晰地“捕捉”到了小玄那边传来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了然笑意的“果然如此”的情绪波动。
她微微挑眉,淡蓝色的眼眸里兴趣愈发浓厚。看来,这绝非偶然现象了。一条无形的、传递着情绪与感知的奇异纽带,正在他们三人之间悄然编织。
夜幕降临,到了各自回房休息的时间。
“弟弟,明早我想吃蟹黄灌汤包!要汤汁多得能晃荡的那种!”小青扒着自己房间的门框,探出半个身子,赤瞳亮晶晶地提出新要求。
“好,我待会儿去看看冰窖里的金蟹黄和灵猪肉馅还够不够。”小玄站在走廊,笑着应承,眼神温和。
他又转向隔壁门口的小白:“姐姐呢?明天早上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小白已经拉开了房门,闻言停下脚步,认真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你做的,都好。”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缓,“别太费神准备。” 说完,才转身进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小玄看着两扇紧闭的房门,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小区里零星亮着的、属于某位仙尊或大能的灯火。脑海里还在不自觉地盘旋着白天试图改进、却仍未想透彻的那个复合阵法核心节点,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隔壁房间,小白并没有立刻洗漱休息。她只是安静地靠在床头,柔软的真丝睡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的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能越过冰冷的墙壁,准确地落在小玄此刻站立的方向。她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来自一墙之隔的、平和却带着明显思索重量的气息。好像小玄就站在那边,他心里的那点沉甸甸的专注,直接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化作了无形的信号,传递到了她这里。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有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感。这不是错觉,也绝非巧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小玄彻底恢复元神的那一刻?跟老君给的那颗丹药有关?还是……他那次重伤濒死又奇迹复苏,引发了某种他们都不了解的、更深层次的变化?
另一间房里,小青呈“大”字形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大床上,瞪着装饰华丽的天花板,赤瞳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满是纠结和烦躁。
“臭小玄……”她猛地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冰凉丝滑的枕头里,闷声闷气地抱怨,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搞什么名堂……自己心里美还带传染别人的……” 她指的正是白天那股莫名其妙让她也跟着浑身舒坦的暖意。这感觉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却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让她觉得怪怪的,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纤细却坚韧的丝线,把她和小弟无声地连在了一起,让她能隐约感知到他那边的“情绪天气”。
带着这份刚刚萌芽、尚未理清、混杂着新奇与些许困扰的困惑,小白对这份异常的“连接”生出了明确而强烈的好奇,决定要弄个明白。而小青,则在纷乱的思绪和身体残留的、一丝属于小玄的平和宁静气息影响下,抵抗不过睡意,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梦里似乎还在不满地、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弟弟的名字。
夜色渐深,别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不知是灵兽低鸣还是仙鹤掠过的细微声响。但这三颗本就因千年相伴而紧密相依的心,却因为这悄然泛起、无法隔绝的涟漪,仿佛被无数无形的、传递着喜怒哀乐的丝线,更紧密、也更复杂地编织在了一起,迈向了一个全然未知、扑朔迷离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