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和小青带着许仙，沿着蜿蜒的水路疾行。水面被他们的速度划开长长的波纹，而在他们身后极远处，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如同附骨之蛆，不紧不慢地缀着——正是追踪而至的法海。
这一路上，许仙的脑海中纷乱异常，一段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捕蛇村的青山绿水、少年阿宣灿烂的笑容、与小白初遇时的心动、还有那决绝奔赴死亡的壮烈……这些属于前世阿宣的记忆，因小玄渡还的精气而逐渐苏醒，与他今生对小白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澎湃，对小白的思念与愧疚也达到了顶点。
一个时辰后，前方水势渐缓，露出一片被群山环抱的静谧水泽。水泽中央，一块光滑的巨石如平台般露出水面。小白正静静地坐在那巨石之上，一袭白衣胜雪，在氤氲的水汽中，身影孤寂而清冷，仿佛与山水融为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她望着水面出神，不知在沉思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姐姐。”小青率先跃上附近的一块石头，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然而，小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妹妹的呼唤置若罔闻，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姐姐！”小青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你也不回头，见见你的相公吗？”
就在小青话音落下的瞬间，小白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地投向小青的方向。与此同时，小青侧身让开，将她身后那个浑身湿透、狼狈却又眼含热泪的男人露了出来。
“娘子！娘子！”许仙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眼中只有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娘子！我回来了！”
看到小白，许仙再也按捺不住，他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中央的巨石奔去，冰冷的水花溅湿了他的衣袍，几次险些滑倒，他却浑然不顾，眼中只有那块石头上的身影。他手脚并用地试图爬上巨石，却因石头湿滑而显得笨拙又艰难。
小白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目光复杂，有关切，有痛楚，亦有深深的不确定。直到许仙再一次脚下一滑，险些彻底摔入水中，小白终于于心不忍，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许仙紧紧抓住小白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小白却在他站稳后，悄然将手抽回，转身走向一旁，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娘子，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娘子！”许仙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几乎要跪倒在她面前。
小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是无尽的哀伤与无奈，轻声道：“错的是我。我是妖，本就不该有人间喜乐的非分之想。”
“不！不！”许仙急切地上前，再次抓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她的小腹，“娘子！你腹中的孩儿，如何能是非分？！”
他松开手，转而无比温柔地轻轻环住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护在她的小腹两侧，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珍视与决心：“你腹中的孩儿，我们的孩儿，要来这世间，绝不是非分！绝不是！”
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坚定，小白冰冷的心防似乎融化了一丝。她轻轻伸出手，覆盖在自己小腹上，眼中流露出母性的柔光，仿佛在与那个小生命对话。她终于抬起头，用同样坚定的语气回应道：“是…这孩儿绝不是非分。她会平安喜乐地到这世间来。”
“娘子……”许仙喜极而泣，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这温情弥漫的时刻，小白忽然感知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她轻轻推开许仙，抬手便是一道纯净的妖力挥出，直射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峰！
“嗡——！”
山巅之上，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金色佛光，如同回应般驱散了妖力！小青、小玄、李公甫瞬间警觉，目光凝重地望向山顶。
只见法海的身影在金光中缓缓显现，手持禅杖，宝相庄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大师父！你…你如何跟来的？”李公甫满脸惊骇，难以置信地喊道。
法海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众人，声音洪亮如雷霆，蕴含着冰冷的法则：“六道轮回，各有所序，如何容得人妖这般长此相处？乱了天道伦理，世间规矩！”
小白上前一步，仰头质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凄楚：“大师，你一个出家人，为何如此铁石心肠，苦苦相逼？”
“秃驴！”小青怒火冲天，剑指法海，“我姐姐何曾害过什么人？乱了什么天道伦理？！哼，你道世间规矩便是世间规矩？谁定的？问过我们兄弟姐妹了吗？凭什么要由着你的臭规矩来？我小青偏要由着性子来！”
“法！海！”小玄那压抑着无尽怒火与冰冷杀意的声音缓缓响起，他一步步从众人身后走出，每踏出一步，周身的气息便阴沉一分，“很好，你终于肯出来了。你知道吗？这一路上，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幽冷，字字如冰珠砸落：“呵呵，法海，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见你金山寺的那些秃驴——哦，不对，他们已经魂飞魄散了，你没机会见到他们了！”
法海闻言，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暴怒之色涌现：“孽障！你怎么敢！”
小玄却不再看他，而是转身，眼中的冰冷杀意瞬间化为极致的温柔与歉意，看向小白和小青：“小青…我这次，可能要折磨法海一会了。画面…有些血腥。你带着姐姐和他们，先进去呆一会，好吗？我不想你们看到接下来那么…不堪的画面。”
小白看着这个自己一直教导要收敛杀意的弟弟，知道他因自己重伤而彻底触动了逆鳞，想起了过往种种险死还生的经历，已愤怒到了极致。她深知无法劝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拉了拉还想说什么的小青，摇了摇头，然后带着许仙和李公甫，默默退入了瀑布之后的山洞之中。
水泽边，转眼间只剩下小玄一人，独自面对山巅上佛光万丈、怒不可遏的法海。
“孽障！屠我佛寺，戕害我佛门弟子，罪业滔天！今日老衲便要将你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法海声如雷霆，禅杖顿地，周身澎湃的佛力化作道道凝实的金色锁链，如同咆哮的金龙，撕裂空气，带着净化万妖的恐怖威能，朝着小玄当头罩下！
小玄却只是漠然抬头，那双深邃的竖瞳中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闪避的动作。
就在那蕴含着无上佛力的金色锁链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
“嗡……”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淡的黑色涟漪，以小玄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那来势汹汹、足以开山裂石的金色佛力锁链，在触及那黑色涟漪的瞬间，竟如同骄阳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崩解，化作最纯粹的光点，消散于空中。甚至连一丝碰撞的声响都未曾发出。
法海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什么？！！”
他倾尽全力的一击，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甚至连化解的过程都看不到！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妖”的认知！
小玄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微张，对着法海的方向，轻轻向下一按。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力量瞬间降临！法海只觉得周身空间猛地一沉，仿佛整座山峰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周身的护体佛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裂纹！他脚下的山石轰然塌陷下去一个大坑，整个人被这股无形的巨力死死压弯了腰，不得不将禅杖狠狠插入地面支撑身体，才没有被瞬间压趴下！他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涨得通红，拼尽全力运转佛法抵抗，却如同螳臂当车！
“呃啊——！”法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溢出了一丝血液。他艰难地抬头，看向水泽边那个依旧淡然而立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惊怒与一丝…恐惧。
“这就是你依仗的天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规矩？”小玄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他一步步踏水而行，如同行走在平地，朝着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法海走去。每一步落下，施加在法海身上的恐怖压力便增强一分。
“你口口声声天道伦理，世间规矩。”小玄已然走到了山脚下，仰头看着苦苦支撑的法海，眼神睥睨，“可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这身比别人强横些的佛法。当你这身佛法失去作用时，你的天道，又在哪里？”
“妖孽…休得…狂言…”法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凝聚法力反击。
小玄却只是轻轻一挥手。
“咔嚓！”
法海手中的金钵，那件伴随他降妖除魔多年的佛门宝器，竟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法海仿佛受到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液，周身佛光瞬间黯淡下去，气息急剧萎靡。那无形的巨力几乎要将他彻底碾碎！
小玄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法海面前。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轻易地扼住了法海的喉咙，将他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看着我。”小玄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现在，谁的规矩更大？”
法海四肢无力地垂下，浑身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试图运转法力，却发现体内的佛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完全无法调动。前所未有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这位得道高僧的心。
小玄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低语：“别急着晕过去，法海大师。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施加在我姐姐身上的痛苦，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残酷而冰冷的光芒。下一刻，他提着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法海，化作一道幽黑的流光，瞬间消失在远处的深山之中，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令人胆寒的妖力余波，以及山巅那个巨大的坑洞，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
一段时间后，黑色的流光返回，小玄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山谷瀑布前。他身上的煞气已然收敛，但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余韵仍未完全散去。他径直穿过水幕，走入后面的山洞。
洞内，小白、小青、许仙和李公甫都沉默地等待着，气氛凝重。
小玄走到小白和小青面前，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双膝跪地，低下了头。
“姐姐，我失言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澈，却带着深深的歉意，“你罚我吧。我不该再次大开杀戒，毁了金山寺，沾了满身血腥…违背了你的教诲。”
说着，他单手一翻，两件长约三尺、色如玄铁、隐隐有雷光流转的戒尺状法宝出现在他手中。他双手平举，将戒尺恭敬地呈给小白和小青。
“请姐姐责罚。”
洞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只有瀑布的水声从外面隐隐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地请罪的小玄，以及他手中那两件散发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戒尺法宝上。
小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弟，他低垂着头，露出毫无防备的后颈，姿态是全然的自责与顺从。她眼中情绪翻涌，有心痛，有后怕，有对他杀戮的惊悸，但更多的，是看着他平安归来的庆幸，以及那无法忽视的、他为自己不顾一切的维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没有去接那戒尺，而是缓缓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抚上小玄的头顶，动作温柔而带着怜惜。
“起来，弟弟。”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姐姐不罚你。”
小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姐姐，我……”
“起来。”小白打断他，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你是为了护着姐姐，姐姐知道。若论起因，是我的软弱和优柔，才引来了这诸多祸事，逼得你不得不再次……”她顿了顿，省略了那血腥的过程，“该自责的是我，不是你。”
一旁的小青早已忍不住，她一把打掉小玄举着的戒尺，戒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眼圈红红地吼道：“起来！谁要罚你！杀得好！那秃驴和他的徒子徒孙早就该死了！若不是他们苦苦相逼，我们何至于此！姐姐差点就……”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拽着小玄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
许仙和李公甫站在一旁，心情复杂。许仙尤其感到无地自容，这一切的源头，确实与他脱不开干系。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玄在小白的搀扶和小青的拉扯下，终于站了起来。他看向小白，眼中仍有愧疚：“可是姐姐，我答应过你，要收敛杀性……”
“此一时，彼一时。”小白轻轻摇头，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扫过洞内的许仙和李公甫，“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受辱被害，若还要一味忍让，那便是迂腐了。只是……”她语气转为严肃，“杀戮终非正道，易染心魔。姐姐不希望你被仇恨和杀戮蒙蔽了本心。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若非逼不得已，绝不可再妄动杀念，明白吗？”
小玄看着姐姐关切而认真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姐姐。我会记住的。”
“好了好了！”小青见气氛缓和，连忙打断这沉重的话题，她看向小玄，眼中闪着好奇和一丝快意，“别说这些了！快说说，那秃驴……法海，你把他怎么样了？”她其实更想问是不是彻底解决了，但碍于许仙和李公甫在场，问得含蓄了些。
小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但语气依旧平静：“他没死。但他此生，再无可能动用佛法，也绝无可能再来寻我们的麻烦。”他没有细说过程，但话语中那股冰冷的决绝，让洞内除小白小青外的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们毫不怀疑，法海此刻的境遇，恐怕比死亡要凄惨无数倍。
李公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细问。许仙则是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法海偏执可恨，落得如此下场似是咎由自取，另一方面又受多年认知影响，觉得这般对待一位高僧，实在有些……他甩甩头，不再去想，如今娘子和孩子安然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小白听了，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追问细节。她了解自己的弟弟，既然说了到此为止，便不会再纠缠于此。
“此地不宜久留。”小白看向洞外，虽然法海已除，但动静不小，难保不会引来其他麻烦，“我们需要尽快离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姐姐放心，交给我。”小玄立刻应道，“我知道几处隐秘的洞府，灵气充裕，适合姐姐静养安胎。”
“好。”小白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后的放松。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许仙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眼中满是关切：“娘子，你累了，我扶着你。”
小青也凑过来，挽住小白的另一只胳膊，瞪了许仙一眼，但终究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小玄看着姐姐和许仙他们，眼中的冰冷彻底化去。他率先走向洞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跟我来。”
他挥手布下一道隐匿气息的结界，笼罩住众人，随即化作一道柔和的妖光，卷起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水泽山谷，向着新的安身之所飞去。
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过去，新的生活，尽管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