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大门处，前来迎客的管事面色紧绷，虽然尽力应对着，但其神色并不放松，显然压力甚大。
在他对面，先是负手而立的周顺，后头是一干皇城司人马，而在那些人当中，则是骑于马上的赵晟。
侯府的卫士们虽然没有轻举妄动，但也纷纷在管事身后列队，两方无形对峙着，气氛胶着不已。
管事低沉又紧绷的声音在一阵阵的寒风中飘过，似乎并没有吹进周顺的耳朵里。
后者虽然站在他对面，但下颌微抬，目光越过眼前众人，虚置向远处。仿佛隔着重重院门，望见最深处的景象。
这令这位管事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他是在原先那位老管事被送去庄子后提拔上来的，心性沉稳，得裴执聿与姜岁信任。可眼前局势，显然略略超过了他一贯应对的场面。
皇城司…最近的皇城司，比当初他们世子坐镇时，还要霸道。
他已说得口干舌燥，后背冷汗涔涔。但那位周指挥使一言不发，后头的赵晟也只是懒散瞧着，活像是在看什么猴戏，让人十分不安。
等他终于想不出该劝什么时，立在跟前的周顺终于收回目光，短暂地在其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后轻嗤一声。
他没管这位管事如临大敌的僵硬状态，只是慢悠悠地又重复了一遍来意：
“年底将近，诸事留心。皇城司今日前来，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以免侯府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将“意外”二字念得辗转沉缓，显然不怀好意。
“……若是再阻拦，就别怪皇城司冒犯了。”
管事硬着头皮道：“指挥使，老奴并无此意。只是夫人在静养，侯爷受不得打扰，这搜查……恐怕不妥。”
“静养？”周顺语调微扬，带着浓浓兴味，让管事心中突地一跳。
“看来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也好，有点证据，免得到时还有人弹劾皇城司师出无名。”
他说着拍拍手，便有两名宦奴半押半扶着一人出现。
管事目光抬起，眼瞳骤然一缩。
那不是别人，正是大约一年前，已经被送去庄子上颐养天年的老管事周德。
周德看起来倒没受什么皮肉苦，但脸色并不好看，显然被吓得不轻。
周顺对此反应颇为满意，又轻飘飘地往前迈了一步。浑身阴寒气息如有实质般，凛冽散开。
“人证在此…为了几分侯府薄面，就不让他说什么了。只是你…还要阻拦吗？”
管事紧了紧牙关，已在权衡若此时硬碰硬有几成胜算。
万万、万万不能让皇城司踏入一步。
稍远处，赵晟几乎是悠闲地旁观着这出戏，心中冷笑连连。
看侯府这如临大敌的状态，那些消息，十之八九为真。
裴执聿可真是胆大包天，敢如此妄为……真还把自己当作当初那个风头无量的指挥使吗？
他唇边噙着冰冷笑意，正欲与周顺示意动手，目光却不自觉偏移。
只见似乎有几点身影，正穿过重门，往这儿缓缓而来。
显然，周顺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的目光重新探究望去，原先对峙局势竟也因此稍淡了几分。
很快，小厮高声通传，一众侯府卫士纷纷低头行礼，让开一条道来。
姜岁走在最前，一身火红的狐裘令她在冷肃天地间醒目不已，为那张素来精致到显得纯稚的面庞，都添了几分凌厉与张扬。
她淡着脸，径直走到了周顺面前几步之遥的距离，随后站住，却未看他，而是与一侧的管事道：
“下去吧。”
后者如蒙大赦，当即退到一边。
姜岁这才收回视线，她没有抬脸，只是掀起眼皮，平静地看了看周顺。
她并未见过此人，但方才遥遥望见时，便已确定其身份。
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本事。
粗略打量过，姜岁的视线又越过他，看向在后头显得鹤立鸡群的赵晟。
周顺微微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于她竟然出现了。
而后头的赵晟，心中诧异便更甚。
他不觉得自己那个皇妹有胆子编出那种谎话忽悠自己，何况……要是真没什么，她写什么信呢？
莫非是那夫妻二人，将皇妹也坑骗进去了？
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大。
只是姜岁出现，原先的打算，恐怕得调整一下了。
他暗自盘算着，便见不远处的人影与自己对视几息，这才垂头福身道：
“给殿下请安。”
语气平直，姿态恭敬，但也没什么真的敬意。
赵晟颔首应了一声，眸底浮现出兴味，于是翻身下马，往这处走来。
“抱歉叨扰夫人，只是……实在是不得已。”
他一边说着上前，周顺微微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姜岁依旧漠着脸，身上持续不断的不适以及小憩被打扰的不快令她十分烦躁，加上应对偏偏在这日找上门来的赵晟……这让她脸色极差。
“殿下这叨扰之法，臣妇实在消受不起。”
“府中只有侯爷和臣妇这一介弱女子，殿下与指挥使气势汹汹地带兵来搜查，是要做什么？夫君在西北为朝廷效力，殿下就这般对待他留在京中的父亲和妻子，是要寒天下人的心吗！”
她说得极不客气，整个人都表现出一种咄咄逼人和被冒犯的不快，让身旁低头的管事都紧张起来。
他从未见这好脾气的夫人发火，忽然见到，更是担心会开罪了那两位。
赵晟眯了眯眼，既有被抢白一通的不悦，但更多的……是讶异和兴味。
他的老毛病从未改变，以至于方才姜岁出现起，他不光关注着交锋，更关注着这副……先前从未见过的凌厉模样。
这张脸带着冷意和嗔怒，被如此张扬的颜色映衬着，实在别有一番风情。
赵晟沉默的时间略长，眼神更没怎么掩饰，姜岁如何猜不出来。
她心中更烦了。
什么腌臜东西，真想剜了他的眼睛。
侧后方的周顺也感到些不对，不由低声唤了句：
“殿下。”
赵晟这才回神似的，但语气却莫名比先前缓和了几分：
“夫人言重，是本王考虑不周，冒犯了夫人。”
“只是有些事情不可揭过，搜查能免，但还得请夫人配合一二……简单说几句话。”
周顺眼神微闪，心知就算赵晟不动什么念头，在姜岁出现时，要强行搜查都是不可能的了。
但这梁王的语气……让他很是不放心。
而另一边的姜岁在沉默片刻后，虽然依旧淡漠着脸，却应承下了赵晟的提议。
似乎太顺利，仿佛先前那一通质问的人不是她。
周顺心头疑窦一闪而过，转而又被盖去。
毕竟只是近乎独守在此的女眷…方才那番，恐怕已是强撑。
既然有台阶，下了也正常。但愿……梁王殿下，别有什么计划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