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计划逐渐完善,将要施行的前几日夜晚,一队并不怎么起眼但护卫周全的车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外郊野。
一队人马亦如凭空出现般,在夜色遮掩下来到了此处。
墨色的天空依旧是属于西北的寥廓高远,零散铺着碎星,寒风凛冽将姜岁的一绺发吹飘起来。
裴执聿便又将人护紧了些,直到到了马车外,才慢慢降下马速,把人抱下。
在他们身后是姜朝夫妇,四围遥遥跟随着几位裴执聿的心腹。
在裴执聿将人抱下之后,姜朝也从马上走下,疾步往前。
宋清言便停在不远处,他并未下马,只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姜岁紧了紧身上的氅衣,抬眸望向走来的姜朝。
她已没有再易容,疏朗星光下,原本的面庞清丽如画。
裴执聿往一侧让了让,给姜朝留出地方。
“小妹,一路小心。”
姜朝低声说着,眼神紧紧落在她面上,仿佛要镌刻入心,停顿片刻后,才上前一步,极为小心地,仿佛抱什么易碎品般轻轻抬手抱住。
姜岁点点头,回抱住她,轻声道:
“二姐放心,之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姜朝眼睫颤了颤,压下些许泪意,令声音听起来平稳道:
“我会尽快和世子处理完这里的事,回去之后万事注意,也让父亲母亲他们放心,我在这里没事……”
姜岁一一应下,姐妹两人凑在一处又絮絮说了半晌,似乎临行之前有说不完的话,直到裴执聿在旁轻轻咳嗽一声。
姜朝顿住,退开道:“……好了,时辰紧急,我就不耽误了。”
姜岁抿抿唇,虽然心中不舍,但也点点头,往后退去。
裴执聿再度迈步过来,护在她身后将人送上马车。
姜岁一只脚刚踩上杌子,动作便微微一顿,随后忽转过身来,几乎像是扑一般,栽回了身后人怀里。
裴执聿手臂一伸,稳稳接住她,又下意识收紧。
附近沉默而立的人也默契地或是垂头或是后退,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但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这样抱了几息,裴执聿才松了松手臂力道,在她耳畔低低道:
“该走了。”
他听到颈侧传来细小的抽气声。
心尖仿佛爬上细细密密的虫蚁,缓慢地啃噬着,带来漫长的酸涩痛意。
他闭了闭眼,将心口窒痛压下,维持着温和如常的表象:
“没事,我会尽快回去的,不要担心。”
姜岁这才从他怀中退开,却始终低垂着脸。夜色阴影遮掩住了她大部分面庞,只能看清那一点窄小精致的下巴。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
“那…我先走了。”
裴执聿低嗯一声,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在触到些微湿意后,他指尖微不可察一顿,随后若无其事收手,将人重新扶上马车。
车帘由他亲自放下,又对各处做了最后的检查。确认一切就绪后,他向过来请命的卫士长点了点头。
后者抱拳行礼,随后翻身上马,手臂一挥,队伍缓缓启程,往夜色深处行去。
余下众人伫立原地,默然目送。
直到队伍末尾最后一人的身影也彻底消失,裴执聿才收回目光:
“回去了。”
他说着转身,身上墨氅凌空划出一道弧,又随他利落上马的动作翻卷如浪。
姜朝等人亦纷纷整顿就绪,往大营方向返回。
在此之后,他们将分隔两地,却并肩而战。
人影皆纷纷散去,这一片郊野,再度重归寂静。
--
长安内,赵晟自看过周顺送来的消息后,就一直在谋划着如何进行下一步。
这一计划,便过去了好一阵子。
毕竟他这回的主意打在了……他那七妹身上,怎么都得周全些。
至少,要确认信息足够可靠真实。
于是赵晟更多地是耗费时间在等待上。
等待公主府出现什么端倪。
而在有心的严密监视下,有些蛛丝马迹,也的确逃不开。
耐心等待许久后,赵晟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一封以御用纸张写就的信,此时并未送出,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书案上。
赵晟噙着一点微妙又讥讽的笑意,将信纸举起,从头到尾看过,随后屈指,在上头弹了一下。
“有意思。”
他这小妹,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真和那边搭上了联系?
倒是小看她,也小看他们了。
不过现在被捉着,也折腾不了多久了。
他冷笑着,将这封虽未写下什么太过关键、但也足够麻烦的信烧去。
“传我令,周指挥使今日若得空,立刻请他过来。”
--
已经紧闭大门数月的侯府中,拾月待在栖梧院主屋深处,穿着姜岁的衣裳,神色忧虑不已。
眼下,她身边只有另一位同样知情的侍女沉璧。
外头的风声她们并非没有耳闻,而时日拖得越长,她们也越发不安。
外头的平静,就像是什么风暴来临前的压抑一般。
“唉。”
拾月坐在妆台前,托着脸,忍不住又长叹一气。
一旁的沉璧也被带得愁眉苦脸,又觉得再说丧气话不好,于是安慰道:
“没事的,有世子在呢……”
“可是夫人一人回来,路上变数颇多,我总是不放心……”
“而且这次出去谁也没带,也不知道小姐路上过得怎么样,不知道有没有睡好,会不会生病……”
拾月说得入神,一不小心已经将称呼换了。
沉璧若有所觉,但并不在意,说道:
“世子肯定会照顾好夫人的,时日将近,我们就…安心等着吧,别给世子和夫人添麻烦就好。”
拾月虽然仍是不放心,但还是按捺住不安,点了点头。
“走吧走吧,夫人大约就这几日会回来了,再去检查一下,莫出纰漏。”
她说着重新振作了些,一边换下身上这件属于姜岁的外衫,穿回了自己的,这才同沉璧一道往外走去。
这般不时需要扮演小姐应付外头人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拾月心中默默祈祷,小姐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