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能源部新来的副主任要求所有图纸“优化”尺寸但不准改材料表。
老张熬夜猝死在工位,电脑里留着未完成的图纸。
我接手后发现:只要按新标准出图,材料表必然对不上。
副主任在周会上拍桌子:“死个人就不干活了?今晚全部重画!”
凌晨三点,cAd突然自动缩放,老张的未完成图纸自行修改完毕。
图纸右下角,缓缓浮现老张的签名和一行小字:“按真实材料表出图,否则会死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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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三十七分,xx电力设计院新能源部,顶灯有一半已经灭了,剩下的一半在苟延残喘,把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惨绿。空气里是凝滞的、混杂着速溶咖啡粉、汗液以及打印机墨粉的味道。键盘噼啪声和鼠标点击声稀疏地响着,间或夹杂一声压抑的咳嗽,或者长长的一声叹息。
李工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从面前那块刺眼的cAd屏幕上挪开,落向斜前方那个空着的工位。老张的工位。显示器还黑着,键盘鼠标摆放得一丝不苟,和昨天、和前天一模一样,干净得不像话,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去楼道抽根烟,或者去水房接杯热水。但李工知道,老张不会再回来了。就在前天凌晨,他就伏在那张桌子上,再也没起来。医院来的白大褂低声交谈着,用的是“心源性猝死”之类的词,然后一块白布盖了上去。
老张的位置,现在归李工了。连同他桌上堆积如山的项目资料,以及电脑硬盘深处那个该死的、只完成了一半的“xx光伏电站升压站扩建”图纸。
“基础图,只改尺寸,不改材料表。” 新任副主任王主任的声音,尖细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此刻还在李工脑子里回响。那是上周的部门会议,王主任新官上任,站在投影幕布前,挥舞着一份他所谓的“优化标准”文件。“这是硬性规定!图纸版面必须统一,看起来要简洁、专业!材料表是核心,绝对不能动!尺寸调整是排版需要,你们都是老工程师了,这点灵活性都没有?”
底下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这规定狗屁不通。基础尺寸一变,地基挖深、混凝土方量、钢筋配比全得跟着变,材料表怎么可能不动?除非是偷工减料,或者……在图纸上埋下致命的陷阱。可没人敢吱声。王主任是院里某个领导的关系,来新能源部就是刷履历的,他只要表面光鲜,底下人死活,项目实际风险,他不在乎。
老张私下里骂过,红着眼睛跟李工抱怨过,说这是瞎搞,要出大事。但他还是接了活,默默地,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李工见过他最后那几天的样子,眼窝深陷,嘴唇爆皮,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现在,弦断了。
李工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他接手的,就是老张这份遗作。他尝试着按照王主任的“新标准”去调整图框尺寸,把基础平面图缩小,以符合那可笑的A3图框限定。每操作一步,心里的寒意就加重一分。基础尺寸缩小了,旁边关联的材料明细表里,混凝土标号、钢筋规格和数量却还固执地停留在原来的数值上。刺眼的红色报错提示在软件角落闪烁,像不祥的预兆。
这图要是真按这样出去,施工队照着一干……李工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他试图修改材料表,让它匹配新的基础尺寸,但立刻想起王主任的铁律——“不准动材料表”!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头里,四周都是光滑的壁,找不到任何出口。
“砰!”
一声闷响把李工从绝望的思绪里拽了出来,是隔壁工位的小赵,脑袋砸在了键盘上,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乱码字符。他太累了,直接晕睡了过去。旁边有人默默起身,拿了件公司发的、印着院徽的廉价冲锋衣给他披上。没人说话,动作麻木。这场景,和前天凌晨老张倒下时,何其相似。
……
周一的部门例会,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王主任坐在主位,面沉似水。轮到李工汇报老张那个项目的进展时,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斟酌着用词:“王主任,关于升压站扩建的图纸,按新标准调整尺寸后,材料表确实存在一些……无法匹配的问题,您看是不是……”
“问题?”王主任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手掌“啪”地一声拍在实木会议桌上,震得几个茶杯盖叮当作响。“能有什么问题?啊?死个人就不干活了?项目就不推进了?我告诉你们,地球离了谁都照转!”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
“规矩就是规矩!标准就是标准!”王主任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借口!今晚,所有人,把手头按旧版式出的图,全部给我重画!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符合新标准的图纸整整齐齐摆在我办公桌上!散会!”
“全部重画”四个字,像最后的判决,砸在每个人心头。
那一晚,新能源部的灯光再次亮到了后半夜。李工坐在老张的工位上,对着那套该死的图纸,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侵蚀。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折中方案,试图在尺寸和材料表之间找到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但都失败了。要么图纸看起来怪异无比,要么材料表错得离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城市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机房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凌晨三点整。
李工正盯着屏幕上那个基础详图的标注线,眼睛又酸又涩,几乎要流出泪来。突然,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像是电压不稳。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他调整了无数次、始终无法完美匹配尺寸的基础轮廓线,开始……自己动了起来。
不是他操作鼠标,也不是键盘命令。那根线,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以一种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微微调整了角度,缩短了长度,完美地嵌入了缩小后的图框范围内。紧接着,旁边的剖面线,标注数字……图纸上的每一个元素,都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开始自动地、协调地进行着细微的修正和移动。
李工僵在椅子上,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这份原本在他手下滞涩、矛盾的图纸,在几十秒内,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飞速地“优化”完毕。布局合理,线条清晰,标注精准,完全符合王主任那该死的“新标准”。
一切停止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就在图纸右下角,那个标准的标题栏区域,原本属于“设计”一栏的空格里,没有任何操作,没有任何输入,一个熟悉的签名,一笔一划,清晰地、缓缓地浮现出来——是老张的签名!和他生前在每一张图纸上签下的,一模一样!
签名墨迹未干般,带着一种湿润的质感。
在签名的下方,又一行更小的、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上去的字迹,逐字显现:
“按真实材料表出图,否则会死更多人。”
李工猛地向后一仰,带轮子的办公椅滑出去撞在后面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额头上也全是湿冷的汗珠。
他死死盯着那个屏幕,盯着老张的签名和那行触目惊心的警告。幽蓝色的cAd光影映在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办公室里,其他还在熬夜加班的同事被这声巨响惊动,纷纷从各自的格子间抬起头,睡眼惺忪、茫然地望过来。
一片死寂中,只有李工粗重、颤抖的喘息声,和服务器那永恒不变的、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