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凝心头猛地一震,霍然回首。
梁策不知何时已静立于数步之外的廊柱影中,一身绛紫官袍几乎融进沉沉的暮色。
唯独那张清俊面容阴云密布,眼底寒意凛冽,直直射向梁蘅,似要将他面上那抹虚伪笑意冻作冰霜。
他大步流星走近,袍角挟着萧瑟秋风,径直站定在陆皓凝身侧。
手臂看似随意地环上她纤细的腰肢,暗中却猛然收紧。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身侧,带着一种强硬的占有姿态。
隔着层层的衣衫,陆皓凝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滚烫热度,以及那因极力压抑怒火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在生气。
怒火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在平静的外表下汹涌奔腾。
“六弟来得正好。”
面对梁策骤然施加的威压,梁蘅面上竟无半分异色,唇边反而漾开温文笑意,仿佛方才那番暗藏机锋的言语从未出口。
“我正与六弟妹闲话家常,说起江南路远,嘱咐她务必珍重。”
“有劳大皇兄挂念内子。”
梁策亦扯动唇角,回以一笑,然而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反而寒光更甚。
“臣弟的王妃,自有臣弟寸步不离,护她周全。大皇兄尽可宽心。”
最后四字,几乎是从齿缝间碾出。
梁蘅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朗声笑道:“六弟说笑了。本王不过是关心则乱,多嘴几句罢了。”
他抬眼望了望天际的残霞:“时候不早,本王该回府了。王妃保重身体。六弟…”
目光转向梁策,意味深长:“江南之行,多加小心。”
言毕,不再停留,拂袖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宫苑深廊之间。
梁策面上那点浅淡笑意瞬间冰封,五指如铁箍般收紧:“单独与他叙话?嗯?”
声线低沉,压着翻腾的怒潮。
陆皓凝腰际吃痛,却忍不住仰首轻笑:“阿策这般架势,是醋海生波了?”
“吃醋?”
梁策喉间溢出一声冷嗤,手上力道略松三分,顺势将她微凉的手攥入掌心,牵着她便往宫门行去。
残阳熔金,将他们交叠的身影长长投在青石板上,如两株藤蔓纠缠共生。
他步履带风,陆皓凝只得小步紧随,裙裾翩跹。
察觉她气息微促,梁策足下稍缓,指间力道却未减分毫。
“阿策走那么快做什么?”陆皓凝轻喘着问,“我又不会插翅飞了。”
梁策侧首看她,眸光沉沉似渊:“梁蘅跟你说了什么?”
陆皓凝正欲启唇,瞥见前方垂首碎步的宫娥身影,遂轻轻摇头,低语:“回府再说。”
宫道寂寂,暮色滴落。
一盏盏琉璃宫灯次第燃起,晕开昏黄光晕,将二人沉默的身影拉得细长,融进深重的暮霭里。
梁策下颌紧绷,线条冷硬,一路无言。
直至登上王府那辆垂着青缎车帷的马车,帘幕落下,隔绝外界。
车厢内光线骤然晦暗,唯余帘隙透入的几缕残光,将空气染作暖金。
梁策刚坐定,便猛地将陆皓凝拽入怀中。
力道之大令她低呼一声,整个人已跌坐于他劲瘦的腿间,被他牢牢禁锢。
不及言语,他已俯首封缄她的唇。
这吻来得又急又重,带着不容抗拒的掠夺意味,似疾风骤雨,瞬间淹没了她微弱的喘息。
他滚烫的掌心紧紧扣住她后颈,迫使她仰首承受这份灼热的侵袭。
唇齿间是他身上清冽的沉香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陆皓凝初时惊愕,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胸膛,指尖触及锦袍下紧绷的肌肉和擂鼓般的心跳。
那心跳声震着她的掌心,与她骤然失序的呼吸纠缠一处。
她微微挣扎,却换来他更深的禁锢,环在她腰际的手臂如铁箍般收紧。
他的唇舌带着侵略性的炙热,撬开贝齿,长驱直入,重重碾过,深入纠缠,不容她退避半分。
良久,直到陆皓凝身体发软,梁策才略略退开寸许,额角相抵,灼热的呼吸拂过她嫣红的面颊。
昏暗中,他墨色的眼眸近在咫尺,紧锁着她氤氲水汽的双眼,其中翻涌的暗色几乎要将她吞噬。
“现在,”他嗓音低哑得厉害,带着未褪的情动与余怒,“可以说了?”
陆皓凝面颊绯红,气息未匀,眼波如水横了他一眼,指尖在他心口不轻不重一戳,嗔道:
“阿策这般…是怕我跑了,还是想堵我的嘴?”
梁策眼底暗潮未退,两指抬起她小巧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幽深的眼。
“回答我。”
他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车厢内只闻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以及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响。
陆皓凝抬手,覆上他依旧紧握着自己下颌的手背,轻轻握住,似作安抚。
她神色一正,道:“梁蘅说,秋猎那日你来得太及时,箭上淬的又是麻药,七妹还特意带我去高台...”
语声微顿,她眸光清亮,直直看入他眼底。
“他言下之意,这一切,皆是你精心布下的局。”
梁策瞳孔骤缩,钳着她下颌的手指无意识收拢,却在触及她微蹙的眉尖时,触电般松了力道。
他猛地将她按入怀中,力道之大似要将人揉进骨血,下颚重重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雷般滚过胸腔。
“你…信了?”
陆皓凝耳畔紧贴着他胸膛。
那急促的心跳撞得耳膜生疼,竟比方才那番激烈的亲吻更令她心悸。
“阿策的心,跳得这般快,是怕我真信了?”
她语带揶揄,指尖调皮地戳了戳他紧绷的胸膛。
“回答我。”他声音紧绷,环抱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若信了,此刻就不会这般安然坐在阿策怀里,任你这般…”陆皓凝轻笑出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侧,“阿策对自己的魅力,这般没信心?”
梁策紧绷的肩背这才略略松弛,臂膀却仍如铁箍,不肯稍离。
“他还说了什么?”他追问,语气较之前缓和些许,但警惕未消。
“还说你去江南治水,恐是昱王精心设下的陷阱,凶险异常,让我劝你别去。”
陆皓凝乖顺地倚靠在他肩窝。
“此外,还暗示若你执意前往,他可派得力人手,暗中护我周全。”
“呵。”
梁策冷笑一声,修长手指插入她如云鬓发,极缓极柔地梳理着。
“梁蘅这招离间计,用得倒是愈发娴熟了,一石二鸟,可惜…找错了对象。”
正说着,车轮碾过碎石,车身猛地一颠。
梁策手臂瞬间收紧,下意识护住她肩胛曾受伤之处。
他剑眉紧蹙,脱口问道:“疼不疼?”
陆皓凝心中微暖,摇头,顺势更偎紧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无妨。我只是在想,祯王向来中立,今日为何突然对你示好?他平日不是最怕沾染这些纷争么?”
梁策沉吟片刻:“今日朝堂上,他出人意料地支持我去江南。”
“这倒奇了。”陆皓凝仰头看他,颊畔如晚霞浸染般酡红,唇瓣因方才的亲吻犹带润泽,“你们何时这般要好了?”
“从未。”梁策眸底锐光一闪,“所以他今日之举,我更觉得蹊跷。梁蘅这些年明哲保身,突然插手,必有所图,且所图非小。”
“这便说得通了。”陆皓凝若有所思,“他先是在明面上助你,赚个人情,又私下寻我,行离间之举。这是要…”
“一箭双雕。”
梁策接口,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笑意。
“既送我一份顺水人情,又在你心田埋下疑窦的种子。若我们因此生隙,互相猜疑,他便可坐收渔利。
陆皓凝忽然自他怀中坐直,神色端凝如霜雪,一字一顿唤他:“梁策。”
这连名带姓的呼唤,摒弃了平日亲昵的称谓。
令他心头微震,凝神看她。
“你听好,”她语气郑重,“无论前路如何,是江南烟雨,还是龙潭虎穴,只要你在我身侧,我陆皓凝必与你并肩而行,生死不弃。”
她眸光灼灼,似有星火在其间燃烧。
“你,信我吗?”
梁策眸色骤深,如渊渟岳峙,其间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炽热。
他未再言语,而是以行动作答,再次攫取那方柔软唇瓣。
这一次,不似之前的疾风骤雨。
而是如春水化冰,潺潺湲湲。
带着无尽的珍视与缠绵,细细描摹她的唇形,吮吸间尽是怜爱疼惜。
气息交融,车厢内温度悄然攀升,寂静中只闻彼此紊乱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信你,凝儿。”
良久,他抵着她光洁的额,气息微促,声音低沉如誓言。
“胜过信我自己。”
此时,马车辘辘停驻,车外侍卫恭敬通传。
“王爷,王妃,府邸已至。”
梁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先为她仔细理好微乱的鬓发与衣襟。
确认无恙后,这才率先跃下马车。
随即转身,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陆皓凝低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颈项:“快放我下来,下人们都看着呢…成何体统…”
“看便看。”
梁策朗声一笑,月色初升,清辉落在他俊朗的眉眼间。
带着一抹心结尽去的释然,他步履稳健地踏入府门。
“本王抱自己的王妃,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