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戌时。
南浔城外,荒庙。
油灯如豆,映着林不觉冷峻的侧脸。胡明的尸身覆着粗布,静静躺在角落,身下垫着几捆干草。阿骨朵蹲在门口,弓横膝上,指尖轻抚箭羽,眼神如夜鹰般警觉,耳听八方。
风穿破庙,呜咽如诉。
“瓜洲。”林不觉开口,声音低沉,如石坠井,“胡明用命指的路,我们得走。”
阿骨朵抬眼,目光如刃:“利达船行在瓜洲有码头,也有暗仓。我盯了三日,发现他们每五日有一艘‘货船’离岸,不载客,不报关,走夜路。”
“什么时候?”
“后日,**初十二,子时**。”
林不觉眼中寒光一闪:“那就是它。”
他摊开从南浔带出的水路草图,炭笔圈出几处要道:“从南浔到瓜洲,水路三百里,必经**铁峡口、石门湾、三江口**。若那船真运范,必走夜路,避巡查。”
阿骨朵点头:“但瓜洲码头归本地**巡夜司**管。若无内应,他们不敢明目张胆靠岸。”
“所以,”林不觉缓缓道,“我们必须**先见巡夜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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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一,辰时。
瓜洲码头,晨雾弥漫。
江面船只往来,吆喝声、号子声此起彼伏。巡夜司的红衣差役三五成群,在码头巡逻,腰佩短刀,目光如鹰,盘查货单,收“停泊费”。
林不觉与阿骨朵扮作商旅,混入人群。林不觉背药箱,称是“走方郎中”,阿骨朵作仆妇,提着药篓。
他们此行目的明确:
1. 找到巡夜司中**可接触之人**;
2. 探其口风,查利达船行是否“有背景”;
3. 若可能,**策反一人**,为内应。
阿骨朵低声道:“我查过了,巡夜司统领姓赵,外号‘赵铁面’,执法严,但手下有几个油滑的,常收‘夜路钱’。”
“那就从下面的人入手。”林不觉道,“上头的铁面,难动;下面的,有缝可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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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码头茶摊。
林不觉与阿骨朵坐下,点两碗粗茶。
不多时,三名巡夜司差役走来,挑了邻桌坐下,大声谈笑,言语间满是油滑与自得。
其中一人,瘦脸,独眼,袖口有补丁,沉默寡言,与其他两人格格不入。他端茶慢饮,目光扫视江面,如猎手。
林不觉留意到:
- 他茶钱是别人付的,却面无喜色;
- 别人笑,他不笑,嘴角微抿;
- 腰刀擦得极亮,动作干净利落,握刀姿势是军中制式。
“那人,”林不觉低语,“不是混日子的。”
阿骨朵眯眼:“我打听过了,他叫**沈七**,原是水军斥候,因顶撞上官,贬入巡夜司,干最脏最累的活,巡夜、查尸、押囚,没人愿干的,都给他。”
“可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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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沈七轮休,独坐江堤。
林不觉上前,递上一壶酒:“兄弟,借个座。”
沈七抬眼,警惕如狼:“有事?”
“没事,见你一人,陪坐片刻。”林不觉自顾坐下,“这江风,吹得人心里空。”
沈七不语,却接过了酒。
林不觉道:“我在南浔听说,瓜洲巡夜司,夜里查得严,白日松。可有这事?”
沈七冷笑:“白日松?那是看‘份子’。夜里严?那是做给上头看的戏。”
“利达船行呢?”
沈七眼神一冷:“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兄弟,前日被他们黑船沉了。”林不觉声音低沉,“船上有个匠人,叫胡明,你可听过?”
沈七瞳孔微缩,手中酒壶一顿。
“胡明……”他喃喃,“那个修铜器的?”
林不觉心头一震:“你见过他?”
沈七摇头:“没见过人。但那夜,我巡江,见利达一艘黑船靠岸,抬下一个瘦人,蒙着头,关进码头西仓。我查问,带队的说‘私逃匠人,押回总舵’。我没拦——上头打了招呼。”
林不觉与阿骨朵对视一眼。
**线索接上了**。
胡明被囚后,利达已在行动。
西仓,就是中转点。
而“上头打了招呼”——
说明巡夜司内部,有人与利达勾结。
林不觉压低声音:“沈七,你若帮我,我能让你**重回水军**。”
沈七冷笑:“你算什么东西?兵部调令,还是水师印信?”
“我算什么不重要。”林不觉直视他,“重要的是,你恨不恨这世道?恨不恨那些穿官袍的,拿你当狗使?你本是斥候,能辨水纹、识船踪,如今却在这儿收烂摊子,查死人,为贪官背锅。”
沈七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初十二,子时,利达有船来。走**暗水道**,靠**西仓**。接货人不是他们自己人,是**生面孔**,戴斗笠,不留名。”
“你能帮我进去?”
“不能。”沈七摇头,“但**子时换岗**,西仓守卫最松。若你想查,那是唯一机会。”
“够了。”林不觉起身,留下一袋银子,“这酒,我请。”
沈七没动银子,却记住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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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瓜洲城外。
阿骨朵已换上夜行衣:“我回南浔,盯利达船行,看他们是否派人去瓜洲接头。若有异动,放鹰传讯。”
“好。”林不觉道,“你小心。”
“你呢?”
“我等初十二,子时。”林不觉望向江面,“去西仓,**看那生面孔是谁**。”
他知道,
这一夜,
若能摸清接货人身份,
就能顺藤摸瓜,
找到私铸坊,
找到幕后主使。
而沈七,
或许是这盘死局中,
唯一的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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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起,江风如刀。
林不觉立于江堤,
手中握着胡明留下的铜片,
边缘的二次锉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瓜洲,
是新的战场。
巡夜司,
是新的棋子。
利达的黑船,
正在暗流中逼近。
而真相,
正在从水底,
缓缓浮出水面。